第六章 在莫斯科的日子(第13/17页)

“好的。来得及,尤拉。你早点睡吧,已经很晚了。事情反正也做不完。你需要休息一下。”

“目前正闹传染病。体质的虚弱降低了人的抵抗力。你和爸爸脸色很难看。得想点办法才好。可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我们太不照顾自己了。要注意身体。喂,你没睡着吧?”

“没有。”

“我不担心自己,我身体壮。可万一我病倒了,你别干蠢事,别留在家里,赶快送医院去。”

“尤拉,你说什么呀!上帝保佑你。你干吗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呀?”

“你要记着,往后没有正直的人,没有朋友啦,更没有知交。如果出了什么事,只有靠皮丘日金。当然,如果他还健在的话。你没睡着吧?”

“没有。”

“那些鬼家伙,扔下医院挣大钱去,倒成了公民责任感强,有原则性。见了面,他们勉勉强强才伸出手来。‘您还在他们那儿服务?’他们扬起眉毛问我。我说,‘还在那儿工作。对不起,我为自己的艰苦感到自豪,并且尊敬那些虽使我们艰苦却更给我们荣誉的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多数人经常吃的只是黄米稀粥和鲱鱼头汤。炸鲱鱼块充作第二道菜。黑麦不上磨,麦粒不去皮,拿来煮粥吃。

冬尼娅认识的一位女教授,教她怎么在荷兰炉底烤面包。面包准备卖掉一部分,得的钱用来补偿使用从前的瓷砖壁炉的消耗。这样他们就可以不再用折磨人的小铁炉,它漏烟,烧不旺,根本不暖和。

冬尼娅面包做得不错,可是一点也卖不出去。他们只好放弃原有计划,依旧使用那个铁炉子。日瓦戈一家生活十分贫困。

一天早晨,日瓦戈照例外出上班。家里只剩下两块劈柴。冬尼娅穿上皮大衣上街去“碰碰运气”,由于身体虚弱,她虽然穿了皮大衣,在太阳底下也还冻得发抖。

她在附近几个巷子里转悠了有半个小时光景。那里有时有近郊的农民来卖蔬菜和土豆,但不太容易碰到他们。挑货来卖的农民,要被拘留。

她很快就碰上了要找的对象。冬尼娅跟着一个穿粗呢上衣的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往回走。这人拉着一辆轻巧如玩具般的雪橇,小心地拐进了他们家的院子。

在雪橇蒲席下的韧皮车筐里,装着一堆桦树圆木,粗细与十九世纪旧式庄园栏杆相去不远。冬尼娅知道这种木柴不经烧,说是桦木,不过骗人而已,实际上是一种劣质木料,而且刚砍下不久,没法当柴烧。但是别无选择,不容你挑拣。

这个青年农民抱了五六次,就把雪橇上的木柴全送到了楼上,然后抬走了冬尼娅拿来交换的那台镶镜小衣柜,装上雪橇,准备送给自己女人。他们又顺便谈了以后换土豆的事,他提出要换门旁那架钢琴。

日瓦戈回家来,对妻子买劈柴的事没说什么。其实,把那个小衣柜劈了当柴烧更合算。只是他们不忍心把柜子毁掉。

“你看见桌上那张便条了吗?”妻子问道。

“是医院院长的吗?已经有人对我说了。我知道,要我出诊。我一定去,先歇一会儿。可是路很远,在凯旋门那儿,我有地址。”

“他们答应的报酬真奇怪,你看了吗?你还是把条子看一看吧。一瓶德国白兰地或是一双长筒女袜。拿这些东西来请你去。他们是什么人呢?不很地道,另外对我们现在的生活也一无所知,是什么暴发户吧?”

“看来,是采买一类的人。”

当时,国家已消灭私营商业,一些小私商以及承租商和委托商,都称做采买;在经济困难时期,国家和政策稍稍放松,他们签订合同,由他们向国家提供各种商品。这些人中已经没有旧商行的经理和大商店的老板,他们都被打倒,一蹶不振。如今只是些小业主,做生意还没几天,没有殷实的家底,是新起来的生意人或外地商人,战争和革命使他们发了财。

日瓦戈喝了一杯掺奶和糖精的热开水,就出诊去了。人行道和马路上盖着厚厚的积雪,从大街一侧的屋墙到另一侧的屋墙,有的地方积雪齐了一层楼的窗子。路上不时有人不声不响、有气无力地背着可怜的一点粮食,或者用小雪橇拉着,几乎见不到马车。有些房前还挂着原来商店的旧招牌,现已成了与招牌毫不相干的合作商店和消费合作社。它们都紧锁大门,窗户装着铁栏杆,有的门都钉死了,店里货架上空空如也。

商店无货上着锁,不仅因为商品短缺,还因为全面改造生活(其中包括商业)的工作还只限于较大的方面;至于这些封门的小铺子,就像那些小业主们,还排不到日程上来。

十一

日瓦戈去的那家,在布列斯特街尾,靠近特韦尔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