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过去永远存在,这几个人就是人类的一面镜子(第8/31页)

一个美丽的肉体和一个女人完全是两回事。女人有一个弱点,就拿怜悯心来说吧,它很容易变成爱情,约瑟安娜可不这样。这倒不是说她没有感觉。古语说,美丽的肉体跟大理石一样,这个比方是完全错误的。肉体的美在于它跟大理石不同;它可以使你的心怦怦乱跳,使你浑身战抖,使你脸红,使你为之流血;坚定而不冷酷,白而不冷;有颤栗,也有弱点;这是生命的美,而大理石却是死的东西。肉体的美在一定程度上几乎可以说有裸体的权利;像披着轻纱似的,它披着一层耀眼的光亮;谁看见过裸体的约瑟安娜,就是隔着这层光亮看见她的轮廓的。她可以在撒底尔[15]或者阉人面前毫不迟疑地脱光衣服。她跟神话里的仙女一样沉着。她躲开汤大鲁斯[16]的追求,使她的裸体变成一种酷刑,她却能从中取乐。国王把她封作公爵小姐,朱庇特把她封为海里的女神。这两种光在她身上织成一种奇异的光辉。谁看见了她,就会觉着自己是崇拜偶像的教徒或者奴隶。她是个私生女儿,同时也是海洋的女儿。她仿佛是从浪花里来的。她的命运随波逐流,不过是在皇家的大江中顺流而下罢了。她自己有她的波浪,偶然的动荡,贵族的脾气和风暴。她长于文字,而且博学多能。她从来没有接近情欲,可是所有的情欲她都测量过。她讨厌实现恋爱,同时又渴望着恋爱。如果需要自杀的话,那也得像罗克雷茜[17]一样,要等到事后。各种幻想的堕落都集中在这个处女身上。她是缥缈仙女阿斯塔特[18]和真实的狄安娜[19]的混合体。由于出身高贵而盛气凌人,高傲自大,使人难以接近。尽管如此,她能在自己故意的堕落里找到乐趣。她住在光荣的圆光里,心里在打算从那儿下来,说不定好奇得想摔下来。她对于光荣的云彩,也许太重了一些。犯罪是一种游戏。皇族的自由给她带来了尝试的特权,对公爵小姐来说,不过是闹着玩儿,换了一个普通的姑娘,就是身败名裂。从出身,姿色,讥讽,才气方面来说,约瑟安娜差不多等于一个女王。她曾经迷恋过路易·德·勃弗罗,这人曾经用手把马蹄铁折断。海格立斯已经死了,她觉得很可惜。她在等待着一个绝顶的、能使她放浪形骸的人物。

在道德方面,约瑟安娜使人想到《致毕松人书》里的诗句,Desinit in piscem[20]:

上身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下身像水蛇。

胸部生得很美,美丽和谐的乳房在高傲的心上高耸着,水汪汪的、明亮的眼睛,纯洁而又傲慢的面庞,谁知道呢?说不定在半透明的浑浊的海底,像神话似的,还藏着一条波浪形的似龙非龙的东西呢。在梦的深处,美德下面却藏着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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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如此,她外表还是规规矩矩的。

这是当时的风气。

伊丽莎白就是一个典型。

伊丽莎白的作风在英国盛行了三个世纪:即十六世纪、十七世纪和十八世纪。伊丽莎白不仅是英国人,而且还是英国国教的信徒。因此主教派的教堂对女王非常尊敬,天主教仇恨这种尊敬,他们在尊敬之外加了点绝罚的味道。教皇细克斯脱五世绝罚了伊丽莎白,可是诅咒变成了歌颂,他说:“Un gran cervello di principessa”[21]。玛利·斯图亚特对妇女方面的问题比对教会还要关心,她对她的姐姐伊丽莎白不很尊重,曾经用女王对女王,狐狸精对假正经的女人的口气写信给她:“您不打算结婚是因为您不愿意丧失恋爱的自由”。玛利·斯图亚特的武器是扇子,伊丽莎白的是斧头。双方强弱悬殊。她们在文学方面也互相竞争。玛利·斯图亚特用法文写诗;伊丽莎白翻译贺拉斯的作品。伊丽莎白天生的丑陋,可是自以为是天仙美女,她爱好四行诗和离合诗,要人家差遣美貌的少年把许多城市的钥匙献给她,照意大利人的样子紧闭着嘴唇,嘴角一高一低,照西班牙人的样子咕溜溜地转着眼珠;在她的衣橱里有三千套礼服,其中有好几套是米乃佛[22]和安斐特里特[23]式的;她敬重宽肩膀的爱尔兰人;用丝绦和亮晶晶的金属片缀满了她的鲸骨裙;爱玫瑰花,爱骂人,爱赌咒,爱跺脚,爱拿拳头打宫女,常常把达特雷[24]赶出去,打蒲莱大臣,打得这个老家伙抱头痛哭,喜欢往马赛和脸上吐唾沫,抓赫顿的领口,打爱赛克斯耳光,用大腿挑逗巴宋比埃[25],尽管如此,她还是个处女。

她对待巴宋比埃就跟示巴女王对待所罗门[26]一样。所以她是对的,因为《圣经》已经创立了先例。凡是《圣经》上说的都是合于英国国教的。《圣经》上甚至还有一个例子:有人养了一个孩子,取名埃勃纳海昆或者梅立雷显特,意思就是“贤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