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巴尔巴拉(第8/9页)
一天,新婚夫妇终于知道,尼科勒塔之所以竭力介绍湖畔景色,原来是因为马德尔的夏季别墅就在这湖边。巴尔巴拉沉默不语,目光黯淡。最初,她拒绝去拜访那位讽刺家,但是后来终于被尼科勒塔说服。过去,他们在埠头多次看到的那条饰有金色图案的白汽艇,现在他们自己也乘坐上了,穿过湖面而去。天气晴朗,蓝湛湛的湖水,像明亮的天空闪闪发光,凉风习习吹来。尼科勒塔变得越来越活跃,她的朋友巴尔巴拉却变得越来越沉静。
马德尔在岸边等候客人。他穿着一件大方格运动衫和一条皱纹密布的肥腿运动裤,头戴一顶白色的盔形凉帽,其模样怪不可言。说话时,他的那只短柄英国烟斗依旧叼在嘴上。当尼科勒塔问他从何时开始抽烟斗时,他心不在焉地微笑着说:“新人新习惯,我正在变。每天早晨,当我醒来时,我对自己都感到吃惊:早晨醒来之我已非昨晚入睡之我。一夜之间,我的精神世界,无论在数量或质量上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入睡后就能增加无限的知识,所以我睡眠时间很长,每天至少十四小时。”
这番话并不能缓和那顶盔形凉帽所引起的不安。接着,马德尔高兴地咯咯笑了一阵,随即又收敛起笑容,摆出彬彬有礼的姿态。他对亨德里克和尼科勒塔显得十分亲切,对巴尔巴拉则似乎视而不见。
他们在一家宽敞的大餐厅就餐,这里的四壁是用保持天然本色的木材砌造的。饭后,马德尔把胳膊放在亨德里克的肩上,把他拉到一边。“这会儿啊,让我们男人彼此谈谈。”马德尔狡诈地望着对方,小胡子下带点儿蓝紫色的嘴唇发出吧嗒吧嗒的说话声,“您对试验满意吗?”
“什么试验?”亨德里克问。
对此,马德尔哈哈大笑,声音沙哑地吧嗒着他的嘴唇说道:“还能指什么呢?我当然指您的婚事!”他粗野地耳语道,“您能成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位枢密院顾问的千金可不好对付,我曾经试过。”他坦白地认输,眼神充满恶意。“亲爱的,在这个妞儿身上,您得不到多少情趣,她是只不懂风情的跛鸭子。相信我这个本世纪最有权威的专家吧!她是只跛鸭子,没用的废物。”
亨德里克对于这种措辞,惊讶得连单片眼镜都从眼睛上掉了下来。这时马德尔乐呵呵地捅了一下他的肚子。“请别见怪,”他顿时兴致勃勃地大声说,“世事难说,也许您行,您毕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
马德尔整个下午都在埋怨世风日下,缺乏纪律。他不知疲倦、津津有味地无数次重复同样的论调。他一再表示:“任何地方都出不了伟人!唯一的伟人就是我!我四处寻觅,找来找去总是发现除我以外没有其他伟人了!”他急急忙忙把自己比喻为历史上的伟人荷尔德林和亚历山大大帝,他激动地赞美他童年的那个“美好的旧时代”,接着就谈到枢密院顾问布鲁克纳。“那老头儿十分乏味,”马德尔说,“但倒是个可信赖的人,厚道善良的老派人物,不是江湖骗子。毫无疑问,他是个比较值得受人尊敬的家伙。后来的人都堕落了。当今世道,只能产生白痴和罪犯。”
而后,他领尼科勒塔、巴尔巴拉和亨德里克三个年轻人去参观他的藏书室,那里有数千册书,他要求他们“首先要好好学习”。
“你们都一无所知!”他突然冲着他们吼了起来,“愚昧无知到了极点!彻底堕落的一代。站得高点看问题,整个儿欧洲,劫数难逃。活该!”当他正要考考亨德里克希腊语动词的不规则变化时,巴尔巴拉认为时间已到,该回去了。
在乘汽艇回家的路上,尼科勒塔说,她父亲像马德尔一样,也曾经是个冒险家。“我没有父亲的相片,”她说,若有所思地看着湖水。水面上阳光已经消失,珍珠般灰白的暮色,徐徐降落,“没有相片,只留下一根抽鸦片的烟枪。他和马德尔肯定有许多共同经历。我感觉到这点,所以,我对马德尔有深厚的感情。”
稍停片刻后,巴尔巴拉说:“你父亲一定比马德尔亲切多了。马德尔一点儿也不亲切。”尼科勒塔的绿色猫眼狡黠而戏谑地瞧着对方,哧哧地暗自笑了。
从此,尼科勒塔几乎每天都要乘汽艇到对岸去,那里有马德尔的别墅。她晌午动身,多半深夜才回来。巴尔巴拉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担心,尼科勒塔在她身边的短短几小时内,尤其如此。
不过,尼科勒塔丧失理智、一味固执地同马德尔调情,这并不是使她深思的唯一原因。夜间,当她一人躺在床上——她单独睡觉——时,她听到自己内心发出这样的声音:亨德里克怪异又有点儿丢脸的举动,也许可以称之为失败。这使她感到轻松愉快,还是感到失望呢?她自认为,是轻松愉快,而不是失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