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3/14页)
在听完这一通语意含混的言论之后,我已经看出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只有站起身,请人家原谅我的打扰,然后就告辞。我向阿格里巴,向他的那几位学生——他们正一个挨一个环绕着老师的扶手椅围坐着,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兴奋——投去最后一束目光,就走出了房间,当时我心想,这回可是永远离开了这个圈子,压根儿就没去想,日后我还有机会与这位伟大的魔法师再次相会,而且竟是在那样奇特的情境中!
在楼梯口,我被汉斯与阿符涅尼追上了,这两位或许是想熨平这次不愉快的接见所留下的印痕,因为他俩千方百计地努力解释阿格里巴为人那般严厉,强调这是由于格托尔皮的那封信大大地破坏了老师的心情。就在这会儿我们那简短的谈话中,阿符涅尼说道:
“我可是没料想到,老师暗地里还相信魔法!”
而汉斯则以年青人的那自以为是的神气补充道:
“他作为一个人与一位学者都堪称伟大,但毕竟属于那不同于我们的另一代。”
汉斯与阿符涅尼两人都满怀信心地请我在波恩再滞留一天,他俩一个劲儿地要我相信,到了明天老师肯定会对我更为善意一些的,但我毅然拒绝再一次去打扰阿格里巴,况且,我对他在我的事情上能帮上忙这一点已失去任何希望。不过,我还是对这两位小伙子所给予我的配合而深表感谢,而汉斯则充满友情地一直把我送到大门口,我们俩分手时彼此都许诺给对方写信,保持联系。
次日早晨,我便起程,回返北方。外面落下一场雪,天气相当寒冷,但道路的状况得到了相当大的改观,走起来已比三天前轻松多了。大雪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壤土铺盖上一层地毯,马儿在这松软而洁白的地毯上精神抖擞地驰骋。
后来,当我仔细地审视我寻访阿格里巴的整个情形并认真地思索他的全部言谈时,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不应当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真的去相信。在我作为一位来自外地的陌生人站在阿格里巴面前的那一会儿,阿格里巴也确实没有什么缘由要对我敞开心扉,向我径直披露他珍藏于心中的、有关魔法这样一种分量不小的事物的深切的见解。出于同样的道理,他在自己的学生们面前都没有披露那些隐秘的见解,因而,在他那些怀疑论者似的话语中,很有可能,所反映的还不是他这位哲学家最终极的见解,而那种孤独,那种强使自己甚至在最亲近的人们面前也隐身起来的孤独,又总是伟人们命中注定的。现如今,在我与阿格里巴第二次会见之后,我甚至可以肯定,他对魔法的相信,他想予以展示的还要深得多,很有可能,他与世隔绝独自一人埋首书房的那些时光正是用于对关亡术和对占星术作悉心探究。
不过,在我从波恩回返的旅途中,所有这些思索还尚未在我的脑海中萌生。相反,那时我感觉到的却是:阿格里巴那严厉的言谈与汉斯那清醒的猜测,犹如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那神秘与奇诡的雾霭,近三个月来我一直于其中徘徊的雾霭。我怀着一种真正的惊讶扪心自问,我怎么能够在这一年的四分之一的时光中一直沉入恶魔的世界,而不能从魔鬼的圈子中走出来——我这个人,原先可是习惯于军事征战与海轮的缆索为伍的,习惯于军旅与航海中那个明朗清晰的世界。我也带着这样一些困惑去寻找答案——为什么我这个人,在先前也曾不止一次地医治好了心灵的箭伤,那爱神之箭留下的创伤,如今却被这么牢固地拴捆在这个女子的身躯上,这女子给我的回报仅仅是轻视,或者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冷漠。如此反思时,我的脸颊上不是没有些许的羞色。如今,在重新审视自己与莱娜塔在一起的这一段时光之际,我认为我的行为是可笑而又愚蠢的,不禁对自个儿恼火起来,我竟是这样奴隶似地屈从一个我甚至都未搞清其身份的女士,我对她的任性乖戾言听计从,可是,我甚至都未弄清:她究竟有没有资格值得我这样为她效力。
也就在这会儿,我想起了我在杜塞尔多夫时对自己立下的誓言,近几周里我一直置之脑后的那个誓言:在莱娜塔身边不得滞留三个月以上,在这个期间的一切开销也不得超过我的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从发誓的那天早上算起,三个月的期限早就到了,并且又过去了六天,我所限定其额度的那笔钱款也差不多全花出去了。在这番回顾与反省的影响下,我的脑海中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根本就不用回返科隆,而是掉转马头,从波恩再往南边行下去,奔向我的故乡洛兹海姆,至于莱娜塔呢,且让她孤身一人听天由命。可是,真要把这个设想变成行动的话,我身上的勇气又不够,这首先是因为占据我心头的还是对莱娜塔的思念,再说,名誉本身也不允许我做出这样一种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