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9/14页)

阿符涅尼自告奋勇地当起了讲解员,要把整栋房子都向我展示,于是我们转遍十二个或十五个房间,其中有些房间完全没有人居住,没摆设任何家具。在另一些房间里则是各种档次的摆设,从一些年久失修的但分明是富丽堂皇的物品,到完全低廉的、由于必需应急购买的并且随手摆放、没有丝毫精雅可言的用具。在阿格里巴的第三任妻子不久前占用的那些房间里,一切物件都处于杂乱无章的状态,仿佛这住所刚刚遭受了德国雇佣兵的抢劫,一片狼藉。不过,那些收拾得最为用心的房间也更像是一个木匠铺子,而不像一位哲学家的寓所。

阿符涅尼还把住在这座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介绍给我,首先被介绍的家人,是阿格里巴的两个儿子,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这两个孩子不论在智力上还是在教养上,都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印象;阿格里巴的另外两个儿子当时不在家。照管这些孩子的是一个名叫玛丽娅的老女佣;玛丽娅心地善良头脑简单,十五年里一直跟随阿格里巴,不过,好像她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很难说出来。另一个女佣名叫玛格丽塔,只是比玛丽娅稍微年轻几岁,不过也只是比玛丽娅稍许聪明一点,至于那个男佣,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其外号叫安泰依,则给我留下地道的白痴的印象。这样,不难猜想出,这一家子的生活远非是快乐的,继那些学生们之后我也得承认,这栋房子里栖居者中最有生气的莫过于那六、七条大狗,它们全是纯种的,全都有自己的绰号:塔罗、泽科尼乌斯、巴拉萨、莫扎,它们终日得意洋洋,在所有的房间里逛来逛去,就像是漫步于天经地义地归属它们的领地上。

阿符涅尼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对我解说,一心要我相信,阿格里巴并不从事魔法。就面前的这几条狗,他也借机对我说了一通:

“老师是这样地喜爱狗,他与另外那几条甚至夜间也不分离,而与它们同睡在一张床上。在他宠爱的那几条狗中有一条——被称为“宝贝儿”的那一条——死去时,他的朋友们甚至写下了几首悼词,用拉丁文写成的诗体悼词。而在民间呢,围绕着这件事则流传着一些胡编乱造的传闻,仿佛阿格里巴在家里养了一些狗模狗样的恶魔。”

同样,这个阿符涅尼在领我参观那个与阿格里巴的书房相邻的房间,也就是那给他摆放着茶饭、堆放着新来的信件的那个房间时,又趁机发挥起来,他对我说道:

“帝国的邮局倒是从老师这儿得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因为每一天都有好几封信寄到他这儿。他与之有书信来往的人物中有艾拉兹姆,有许多已经即位的帝王,有一些大主教,甚至有教皇本人,不用说更有一些普通的学者以及他那无以计数的崇拜者。正是从这些人那儿,他获悉全欧洲各个角落里的新闻,可是那些迷信的人却胡思乱想,仿佛他是通过一些魔法手段而获得的那些信息。”

对寓所的参观结束后,是午餐。那午餐尽管相当简朴,但毕竟让人填饱了肚皮,午餐过后,这帮新友带我去逛城,从一条街逛到另一条街,不过,没费多大功夫我们就把整座城都给逛了一遍,因为波恩实在是一个不大的城市,我们甚至都走出了城门,从那儿便可看到七峰山那美丽的风景,我也对波恩的教堂欣赏了一番,尤其是五塔大教堂——它的确是我们那些古老的建筑中最出色的杰作之一。那一天的街道上像节日一样人山人海,在那身着五彩缤纷的艳丽服装的人群中悠闲地漫步,这本身就是一件挺让人赏心悦目的事儿。你可以与不相识的姑娘们挤眉弄眼调调情,也可能欣赏那身披冬日的斗篷、头戴插着羽毛的帽子的小伙子的神气。奥古斯丁在这之前已经得以将全城的人物的情况都作了一一打听,这时当我们在人群中闲逛时,他就能随心所欲地冲着我们的耳朵,悄声说起那差不多是每一位过路的先生或每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士的风流韵事,这些故事令人想起波焦(21)那些令人开心的小说,乐得我们直发笑。

约莫是下午五点,我们打道回府。阿符涅尼打听到阿格里巴依然没有打开书房的门,就提议我们下象棋。我把棋盘推给阿符涅尼与艾马努艾尔,让他俩决一雌雄,而我本人则宣布要与奥古斯丁打一次赌,赌他俩谁是赢家。这时,那两个孩子也从儿童间出来上这儿看下棋,与孩子一同走过来的还有那自居为家庭一员的玛丽娅。我们全都围挤在两个赌徒端坐着的桌子的旁边,那两条狗也卧伏在两赌徒的脚旁,也以并不逊色的兴趣关注着小卒与马的移动。看着对象棋手的一举一动,专心地观察着的两位打赌者,看着这两个还吸吮手指头的小男孩,看着那善良的老保姆——大概谁也不会去寻思:这一充满田园诗般情调的家庭生活场面,这一值得桑纳扎罗(22)的优美文笔去描写一番的场景,竟然会出现在伟大的魔法师阿格里巴的寓所里。这个魔法师,据一个又一个的传说,能把月亮从天空摘下来,能把死人的身体从其坟墓中拉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