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23/35页)
我越往下写,越感到《布莱克浦的星期天》对我的影响。莎宛德拉的电影剧本成了我的跳板?这倒是无关紧要。冬天的一个晚上,两个主角到达北站,他们平生第一次来到巴黎。他们在这个区走了很久,寻找一家旅社,他们终于在马真塔林荫大道找到一家旅社,值班人同意接纳他们:这是英比旅馆。邻近的一家旅馆,即伦敦—安特卫普旅馆,借口他们是未成年人,拒绝他们居住。
他们没有离开这个区,似乎害怕走远了会有危险。在贡比涅街和敦克尔刻街的拐角,有一家咖啡馆,正好在北站的对面。晚上,他们坐在这家咖啡馆里,邻桌坐着一对奇特的男女:夏勒尔夫妇。他们自忖这对夫妇在这里究竟做什么:女的是一位气度优雅的金发女郎,男的是一个讲话柔和的褐发男人。这对夫妇邀请他们去离此不远的马真塔林荫大道的一个套房里,房间光线昏暗,夏勒尔太太给他们倒酒……
我就写到这里,三页半。《布莱克浦的星期天》的两位主角到达巴黎后,又马上住在圣日耳曼—德—普莱街区的路易斯安那旅馆。而我不让他们穿过塞纳河,让他们在北站这个居住区里陷入困境,不知所措。
在电影剧本里不存在夏勒尔夫妇,是我自由发挥的。我急着要写下去,但我还是太嫩太懒,无法集中精力在一个小时以上,每天写的东西也无法超过三页。
*
每天早上,我来到霍兰公园附近写作。我的思绪离开伦敦飞往巴黎北站前,我徜徉在马真塔林荫大道前。今天三十年过去了,我在巴黎,又离开现在一九九四年七月,逃遁到那年的夏天:微风轻轻地抚摸霍兰公园的树叶,树荫和太阳的明暗对比这么强烈,我再也认不出它们的相似点。
我成功地摆脱《布莱克浦的星期天》的影响。不过,我应该感激迈克尔·莎宛德拉在我心里唤起一种灵感。我问林达我能否再碰见他。一天晚上,他、雅克丽娜、林达和我,一起在诺汀希尔街的里约聚会。这个地方牙买加人常去,那天晚上,我们是唯一的白种人。不过,林达对这个咖啡馆十分熟悉。我想,她是在这里得到印度大麻的,烟雾弥漫房间的四壁。
我告诉莎宛德拉:他剧本里一段发生在圣日耳曼—德—普莱的故事我改了几处法语的错误。他忧心忡忡,担心拉赫曼会不会给他钱,要不要先和巴黎的电影制片人取得联系。他们准备启用“年轻人”……
“不过好像拉赫曼也喜欢年轻人。”我提醒他。
随后,我望了雅克丽娜一眼,她朝我笑了笑。林达好像在思索,再三说:
“是真的……他喜欢年轻人。”
一个约莫三十岁的牙买加男子,小个头,样子像一个骑师,来到她身边坐下,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她把他介绍给我们:
“他叫埃奇罗兹……”
时间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记得他的名字:埃奇罗兹。他说他很高兴见到我们。我认出他的声音就是那天在林达房间里从门后叫她的低沉的声音。
埃奇罗兹告诉我:他是乐师,刚从瑞典巡回演出归来。正在这时,彼得·拉赫曼闯进来,他朝我们的桌子走来,玳瑁架眼镜后的双眼直视着林达,她大吃一惊地挪动一下身子。
他已站在她的面前,用手背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埃奇罗兹站起来,用拇指和食指拧住拉赫曼的左脸颊。拉赫曼的头用力摇动,企图脱开,但他的玳瑁架眼镜掉到地上。莎宛德拉和我努力从中劝开他们。其他牙买加人已经把我们的桌子团团围住。雅克丽娜保持镇静,仿佛对这种场面完全漠不关心,她点着烟。
埃奇罗兹夹紧拉赫曼的脸颊,拉到门口,就像老师把一个顽皮的学生揪出教室一样。拉赫曼几次企图挣脱他。突然他左拳出击,打在埃奇罗兹的鼻子上。埃奇罗兹松开手。拉赫曼打开咖啡店的大门,一动也不动地站在人行道的中间。
我来到他身旁,把刚才从地上捡起的眼镜递给他。突然,他摸了摸脸颊,显得十分冷静。
“谢谢,老兄。”他对我说,“对这些英国妓女,犯不着伤神。”
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白手帕,细心地擦镜片,随后,用一种庄重的姿态调了调眼镜,双手夹紧眼镜脚。
他上了美洲豹车,开车前,他降下玻璃:
“老兄,我希望您唯一的事是您未婚妻不要像所有英国妓女一样……”
在桌子四周,他们都沉默不语,林达和迈克尔·莎宛德拉好像焦急不安。埃奇罗兹在静静地抽烟,鼻孔有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