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22/35页)
她走进洗澡间,我听见浴缸里水流的声音。
“真舒服!”她对我说,“我很久没有洗澡了。”
我躺在床垫上,努力不使自己睡着,我听见洗澡的声音。这时,她说:
“你瞧!多痛快!热水……”
在拉德诺旅社的盥洗池里,水龙头只流出细细的冷水。
天蓝色的信封放在床垫上,我的身旁。我渐渐地进入温馨的迷糊状态,我的顾忌融化了。
晚上七点左右,林达的房间里传来一曲牙买加音乐,把我们吵醒。在我们下楼前,我敲了她的门,闻到一股印度大麻的气味。
过了好久,她开了门,穿着一件红海绵浴衣,在门洞里露出头来:
“对不起……我里面有客人……”
“没有事,只是来向您道个晚安。”雅克丽娜说。
林达犹豫了一下,随后决定说:
“我可以相信你们吗?你们见到彼得时,千万别让他知道我这里有人来……他很嫉妒……上一次,他突然来到,差点儿全把东西打碎,把我扔出窗外。”
“要是今天晚上他来呢?”我说。
“这两天他不在,去海滨,到布莱克浦买旧的木板屋。”
“他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雅克丽娜问道。
“彼得十分喜欢青年人,他几乎不见与他同龄的人,只喜欢年轻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叫她,一个被音乐盖住、很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一会儿见……别客气……”
她笑了笑,关上门,乐曲声更响,我们在街上远远还能听见。
“我仍觉得他是个怪人,这个拉赫曼。”我对雅克丽娜说。
她耸了耸肩。
“我,他并不使我感到害怕……”
她似乎已经和这种人打过交道,觉得他完全没有恶意。
“不管怎么说,他喜欢年轻人……”
我用一种凄伤的声调说了这句话,这声调逗她一笑。夜幕降临,她拽住我的胳膊。我再也不愿意自寻烦恼,不愿意担心将来。我们穿过静谧的外省小巷,走向肯辛顿。一辆出租车从身旁开过,雅克丽娜抬起手臂叫住车。她告诉司机开往奈茨桥附近的意大利酒家。她曾经在散步时记下这个酒家,心想我们有朝一日有钱时,要进这家馆子风光风光。
套间里一片寂静,林达的门缝没有透出一丝光线。我们半开着窗户,街上没有一点声音。正对面,在树荫下,一个红色的电话间里亮着灯,但没有人。
那夜,我们好像觉得已经住在套间里很久了。我把迈克尔·莎宛德拉的电影剧本放在地上,开始读它。题目是《布莱克浦的星期天》,两个主角:一个姑娘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伦敦的郊外闲逛。八月,他们来到蛇曲河的丽都和布莱克浦的海滩。他们出身贫寒,讲话带伦敦的土腔。后来,他们离开英国,来到巴黎,最后来到地中海的一个岛屿上,可能是马略卡。他们终于过上真正的生活。我一边往下读,一边把情节梗概告诉雅克丽娜。莎宛德拉的愿望正如他在序言里所说的,是要把电影当作一部纪录片,选择不是专业演员的一个小伙子和一位姑娘表演。
我记得他曾经叫我改一改剧本中有关巴黎一节的个别法语错误,我的确发现了几处法语错误和有关圣日耳曼区街名的几个小差错。我越往下读,越觉得有必要补充一些细节,或修改个别章节。如果他愿意,我可以和他共同创作《布莱克浦的星期天》。
*
随后几天,我没有机会再见到迈克尔·莎宛德拉。我读了《布莱克浦的星期天》,突然心血来潮,也想写一个故事。一天早晨,我醒得很早。我尽量不弄出声音,怕吵醒雅克丽娜,她习惯睡到中午。
我在诺汀希尔街的一家商店买了一沓信纸,然后我趁这夏日的清晨,径直沿着霍兰公园大街走。对,我们住在伦敦的时候,正是盛夏季节。因此,彼得留在我记忆中的印象,是一个站在蛇曲河岸边背光的、粗壮的黑身影,我没有看清他的脸部轮廓,因为太阳和阴影反差明显。至今,还回荡在我耳边的声音:他那哈哈的笑声、跳水的声音、在阳光和炎热的气浪下沙滩上清脆的说话声、林达的声音和迈克尔·莎宛德拉问雅克丽娜的声音:
“你们来伦敦很久了吗?”
我坐在霍兰公园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我对我要写的故事没有一点头绪,仿佛要把句子偶然地凑合在一起,也像发动一架水泵或发动一架咬刹的马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