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27/35页)
他站起来,我们沿着一条走廊前进,那里天花板上吊着电线。我们走进房屋后的一间小室里。房屋的窗口朝向玛丽勒本火车站的铁路。
“两边挺迷人的。”拉赫曼对我说,“是吗?老兄。”
接着,我们又回到靠摄政王公园这边的房子里。
他又坐在行军床上,打开黑公文包,拿出两个用锡纸包的三明治,给了我一个。我坐在地板上,面对着他。
“我想让这间房子保留这状态,最终我搬到这里住……”
他咬了一口三明治。我想起玻璃纸包的衣服。现在他穿在身上的衣服已弄皱了,还掉了一个纽扣,皮鞋还沾着泥巴。虽然他这个人这么怪僻,这么害怕肮脏,这么顽强地与细菌斗争,但是有些日子,却会使人感到他似乎半途而废,渐渐变成流浪汉。
他吃完了三明治,躺在行军床上。他伸长手臂,在地上的黑公文包里摸什么东西,他掏出那串钥匙,取下一把。
“喏!……您拿着……一个小时后叫醒我。您可以去摄政王公园里溜达溜达。”
他转过身,面对着墙壁,长吁一声。
“我劝您参观一下动物园,就在附近。”
我在窗前的阳光下一动也不动地站立了一会儿,接着听见他睡着了。
*
一天夜里,雅克丽娜和我回到切普斯陶别墅。这时,林达的门下又透出一丝光线。里面又演奏着牙买加乐曲,一直到很迟,印度大麻的烟味弥漫整个套间,就像我们刚住进这里的那些日子一样。
彼得·拉赫曼在多尔芬广场附近的单身公寓里举行晚会,林达拉我们去参加。泰晤士河岸上,多尔芬广场四周有一大片楼房。我们又碰见迈克尔·莎宛德拉,他曾离开伦敦去巴黎找制片人。皮埃尔·鲁斯堂读过这部电影剧本,对它感兴趣。皮埃尔·鲁斯堂,这个未曾谋面的名字至今仍飘留在我的记忆里,名字的音节给人留下的印象,如同人们二十岁时听到的所有名字一样,一听就能记下。三教九流的人参加拉赫曼的晚会。几个月之后,一阵凉风将带着新的流行歌曲和花花绿绿的奇装怪服,侵入伦敦。那几夜,在多尔芬广场,我好像觉得和我交错而过的一些人将成为这座城市的明星,他们将一下子给城市带来青春。
我早晨不再写作,改在子夜后写。我并不想利用寂静和安宁,只是想推迟工作的时间,每次我都能成功地战胜惰性。我选择这一时间还有另一个原因:我害怕我们刚来伦敦那些日子常感到的不安又卷土重来。
雅克丽娜肯定也一样感觉到不安,不过她需要周围有人、有声音。
子夜,她和林达离开套房。
她们去参加拉赫曼的晚会或到诺汀希尔偏僻的地方。在拉赫曼家里我们认识了许多人,他们邀请我们。首次在伦敦——莎宛德拉说——人们不再感到在外省,空气中似乎有电流。
我记得我们最后几次散步,我陪她到多尔芬广场拉赫曼家里,我不愿意上楼,不愿意混杂在这些宾客之中。但想到独自一人回到房间,又有点害怕。我还得在白纸上码字词,没有别的选择。
那几天晚上,我们要出租车司机停在维多利亚火车站前,从那里我们穿过品里廓几条街道,步行到泰晤士河。那是七月,天气炎热难熬。但每次我们走过一个小公园的栅栏,一阵微风夹着女贞树和椴树的花香向我们吹来。
我在大门和她分手。在月光下多尔芬广场一带的楼群显出清晰的轮廓。人行道上投下树影,树叶静止不动,没有一丝风。泰晤士河岸边,码头的另一端,驳船上有一家酒家,高高的招牌闪闪发光。迎宾生站在浮桥上的入口,但从表面上看没有一人走进酒家。我看着这位迎宾生,他的制服里似乎凝固着一个纹丝不动的木偶。这时节,车子不再经过码头。我终于到达宁静但悲怆的仲夏。
我回到切普斯陶别墅,躺在床上写作,然后,我熄了灯,在黑暗中等候着她。
她总是一人在清早三点回来,近来,林达又失踪了。
她轻轻地打开门,我假装睡觉。
随后,过了一些日子,我熬夜到黎明。我再也听不见她在楼梯口的脚步声。
*
昨天,一九九四年十月一日星期六,我乘坐地铁从意大利广场回家。我是去一个商店——好像这个商店的东西比较齐全——找电影录像带。很久以来我没有来过意大利广场,它变化真大,周围建起许多摩天大厦。
在地铁车厢里,我站在门边,一位女人坐在里面座位上,在我的左边。我注视着她,她戴着太阳镜,下巴系着一条方围巾,穿着一件本色的旧雨衣。我认出她是雅克丽娜。架空铁道沿着奥古斯特—布朗基林荫大道的上空向前伸展。在日光的映照下,我好像觉得她的脸庞清瘦了许多,我认出她的嘴巴和鼻子的轮廓。正是她!我越来越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