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屋的倒塌(第4/7页)

我刚才提到过厄舍那病态的听觉神经,它使患者无法忍受一切音乐,除了弦乐器的某些声音之外。也许,因为他仅局限于弹奏六弦琴,便很大程度上使他的演奏带有奇异古怪的特点,不过他即兴曲中充满激情却不能归结于这个原因。他那些幻想曲的曲调和歌词里(因为他常常边弹边即兴演唱)的激情肯定是、也一定是情感高度汇聚和集中的效果,我在前面暗示过,这只有在他不自然的兴奋到达顶峰的特殊时刻才看得到。我很容易地记住了其中一首狂想曲的歌词。在他演唱它时,我对这歌词印象极为深刻,或许是因为在歌词意义的深处,或在它神秘的意蕴中,我觉得自己第一次察觉到,厄舍已经完全意识到他那玄虚的理性正摇摇欲坠。这首诗题名为《幽灵出没的宫殿》,文字大致如下,尽管或许不太准确:

1

在山谷幽壑的最绿处,

善良天使曾住在

一座美好而高贵的宫殿——

辉煌灿烂的宫殿——巍然屹立。

在思想君王的领地中——

它巍然伫立!

六翼天使[4]的羽翼也未曾

看见过如此精美的建筑。

2

金光灿灿的旗帜

在宫殿顶上飘拂;

(这——这一切——都已是悠远的

往昔岁月)

每一丝温柔的空气都徜徉在

那甜美的日子里,

沿着宫殿的粉墙白壁,

插翅的芬芳不胫而飞。

3

这快乐山谷的漫游者

透过两扇明亮的窗户

望见精灵们翩然起舞

随着古琴悦扬的旋律;

御座上端坐着

(王族贵胄!)

王国的国君,周身的荣耀与堂皇,

与他的身份完全相当。

4

珠光宝气的璀璨

装饰着美丽宫殿大门,

穿门而入的是翩然,翩然

且恒久闪烁的

一队回音仙女,她们的神圣职责

只是歌唱,

用无与伦比的优美嗓音,

颂扬国王的聪明智慧。

5

可是邪恶穿着忧伤的衣袍,

侵袭了王座至高的尊贵;

(啊,让我们悲恸,因为明天不再

让他恩蒙黎明,一片荒凉!)

他的宫邸,那辉煌的

灿烂和昌盛

仅成了一则依稀的故事

被亘古的岁月埋葬。

6

山谷中的游历者,

透过通红的窗户望见

许多鬼魅般游移的影子

伴随着不和谐的乐曲;

这时,仿佛汹涌可怖的河流

穿透了黯然的门扉,

那骇人的一群不断地冲过,

大笑着——但笑容不再。

我清楚地记得,歌曲的涵义引起了我们一系列的想法,显露出厄舍的一个观点。我提及它,与其说是因为这观点新颖奇特(也有别人[5]持类似观点的),毋宁说是因为厄舍持有该观点时的坚定不移。从大体上说,这个观点认为植物都具有灵性。但是在他混乱的幻想中,这念头显得更加大胆,而且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延伸到无机物质领域。对此,我搜肠刮肚也说不清他对此相信到什么程度,也说不尽他对这种信念的狂热。然而,这信念(如我在前面暗示的)与厄舍家祖屋的灰色石头有着关联。他想象着那种灵性存在于这些石头的排列方式中——如排列秩序、覆盖其上的菌类植物的位置以及周围的朽树——尤其存在于这种排列经久不变的情形中,存在于那潭死水的倒影中。它的存在,他说(当时我很惊诧),那种灵性的存在,在其附近的潭水和墙垣周围某种气氛逐步而肯定的凝结中可以发见。他还补充说,在那寂静却扰人、并且几百年来一直左右着他家族各代人命运的可怕的影响中,那使他变成了我当时看到的那个人——当时的他——的影响中,也可以发现这样的存在。对这些观点无需作出评价,我就不费这个劲了。

正如人们所料想的,我们当时阅读的书籍——即那些多年来构成这病人大部分精神生活的书籍——与那样的幻觉十分一致。我们一同研读着这样一些作品,如格雷塞的《绿虫》和《我的修道院》,马基雅维利的《魔鬼》,斯韦登堡的《天堂和地狱》,霍尔堡的《尼克拉·克里姆地下旅行记》,罗伯特·弗拉德、让·丹达涅和德·拉·尚布尔各自所著的《手相术》,蒂克的《蓝色的旅程》,还有康帕内拉的《太阳城》。我们最喜爱的那一卷是多米尼克教士埃梅里克·德·希罗内所著的八开本《宗教法庭手册》,还有庞波尼乌斯·梅拉关于古老非洲的森林之神和牧羊神的一些章节。厄舍经常一小时一小时地坐着,陷入梦想之中。然而,我发现他主要的兴趣是阅读一本非常罕见和古怪的四开本哥特体书——那是一座佚名教堂的手册——名为Vigiliae Mortuorum secundum Chorum Ecclesiae Maguntinae[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