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舍屋的倒塌(第5/7页)
那天夜晚,他突然告诉我玛德琳小姐过世了,并说他打算将她的尸体存放两周(在尸体最终下葬前),安置于宅邸主墙内众多地窖中的一间,这时,我禁不住想起那本书中所述的疯狂仪式,以及它对这位疑病患者可能产生的影响。然而,这古怪程序中的世俗因素是我感到不能随意质疑的原因之一。兄长执意要执行他的决定(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是考虑到死者疾病的怪异特征,考虑到她的医生会有急切而冒昧的探访,还考虑到家族墓地在荒郊野外、无遮无蔽之处。我不否认,我想起刚到厄舍屋时在楼梯上看到的那人不祥的脸色,便根本不想反对他采取那个我认为至多不过是一种既无害也不违常理的预防措施了。
在厄舍的请求下,我亲自帮他安排临时的停尸场地。尸体已经被置于棺材内,我们俩单独把棺材抬到了暂时歇息地。停放尸体的地窖(它很久没开启过,空气令人窒息,我们的一个火把差一点熄灭了,这使我们几乎没法观察环境)狭小、潮湿,并且根本无法让光线透进来。它位于我卧房正下方地下深处。很显然,它只在很久远的封建时代才被使用过,最糟糕的是用作城堡主楼的监狱,后来被用作储藏火药或是其他一些易燃易爆物质。它的部分地板,以及我们抵达那里要走过的长拱道的整个内部都被细致地包上了铜。门是块厚重的铁板,也采取了类似的保护措施。当它依着门铰链而移动时,因巨大的重量而发出异常尖锐刺耳的声音。
我们在恐惧之地把棺材放到支架上时,稍稍移动了一下这哀伤的重负上尚未钉住的盖子,看了看棺材中人的遗容。我第一次注意到兄妹之间相像得惊人。厄舍也许察觉了我的想法,咕哝着解释了几句,从中我了解到,死者和他是孪生兄妹,而且他们之间一直存在着交感,那共同的感受有着一种几乎无法被人理解的本质。不过,我们的目光在死者身上没有停留太久——因为我们心怀畏惧。使这个姑娘正当青春就香消玉殒的疾病,就像所有强直性昏厥症一样,在她胸口和脸部徒然地留下一片微弱的红晕,嘴角上那丝令人怀疑、挥之不去的微笑,在死亡中显得尤为可怕。我们扣上棺盖,钉上钉子,然后关闭铁门,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走回大屋楼上同样阴郁的房间。
那之后,又过去了几个痛苦悲哀的日子,我朋友的精神错乱情况发生了明显变化。他正常的举动已经消失。他忽视或是忘却了日常生活中的消遣,从一个房间徘徊到另一个房间,脚步急促、凌乱、迷惘。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他惨白的脸色呈现出更令人恐怖的色调——但是他眼中的亮泽消退了。曾经时而沙哑的声音也匿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发抖的颤音,仿佛透着极端的恐惧。有时候,我真觉得他那不肯停歇的痛苦内心里藏着某种沉重的秘密,为了要透露这秘密,他竭力想鼓起必需的勇气。有时,我又被迫把所有一切归结为纯粹的、令人费解的狂颠的反复无常,因为我看到他长久地盯着虚空,极度地专注,似乎在倾听某个想象中的声音。无怪乎他的状态是那么骇人——也那么感染着我。我觉得,他那古怪却令人难忘的迷信念头正缓慢地、难以预料地向我袭来。
尤其是在把玛德琳小姐放入地窖后的第七或第八天的深夜,我上床就寝,便充分体会到他这种感情的强烈性。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丝毫没有睡意。我竭力想用理智驱逐一直笼罩着自己的紧张情绪,并努力相信,所有的紧张感受,大多数是受了房间里阴暗家具的影响——是因为黑色褴褛的帷幕,它们被正在迫近的暴风雨扰动着,一阵阵地在墙上来回摇摆,晃晃悠悠地把床上的东西吹得沙沙作响,可任凭我怎么努力都制止不了。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抖逐渐蔓延我的全身;最后,我的心头盘旋着一种完全没来由的惊慌。我喘息着,挣扎着,想摆脱这感觉,我从枕头上欠起身子,急切地凝视着房间的黑暗深处,倾听着——我不知自己为何这么做,只知道这是一种身体被激发起的本能反应——我听到某种低沉、模糊的声音,它们在暴风雨的间歇中传来,声音间隔很长,而且我不知它们来自何方。我被一种强烈的恐惧震慑着,这恐惧莫名其妙,又难以忍受。我匆匆穿上衣服(因为我感觉自己整夜都睡不着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疾走着,努力使自己从这糟糕的情形中振作起来。
如此这番地,我还没走上几个回合,就注意到隔壁楼梯上有轻轻的脚步声。我马上就辨别出这是厄舍的脚步。即刻,他就轻轻地叩响了我的门,然后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他的面色像平常一样惨白——但是他眼里还带着一种疯狂的热切——举动中有一种明显被克制着的歇斯底里。他的样子令我吃惊——但当时我最不堪忍受的是独守长夜的寂寞,我甚至乐意接受他这样子,把这当成一种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