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刚·马卡特(第12/15页)

“记忆并不是简单地一次性完成的。所谓记忆,是存储在一组相同类型的被激活的神经细胞组织里的。其中有些神经细胞会在短时间内发生作用,但不久就会消失。有的则会在组织里慢慢沉淀,储存下来成为长期记忆。人的经验和习惯会被传送到大脑的海马体里,至少能在那里储存两三年。要说是怎么形成的,那是因为海马体被同一内容反复刺激、一再体验,发生频率较高的行为就被复制,牢牢地储存在大脑皮层的某个地方。一旦完成,以后就不必借助海马体提取记忆了。”

“哦。”

“这是目前推测出来的行为记忆模式,事件的记忆也要经过同样的过程。另外,记忆在被分解、储存的时候,为了方便提取,每个记忆单元会附有不同的触手。”

“触手?”

“是的。所谓触手,是指触碰到这种物质后,就可以把一连串的记忆单元提取出来。可一旦大脑发生故障,这个过程的某个环节就会出现错误。比如说,对于葡萄酒的味觉记忆和演奏肖斯科塔维奇[16]乐曲时对乐器的音色记忆,这两者触手的颜色应该是不一样的,因为记忆的内容和本质都不同。但出错以后,就有可能使两者附上颜色相同的触手,于是,这两件不同的事物就有可能被误认为是同一个记忆内容而被提取。两种记忆的差异被混淆了,结果会造成将味觉记忆和对乐器的音色记忆混同,或把两种记忆弄反。另外,当分管这两种记忆的侧头叶要把记忆内容存储下来的时候,会因很难区分而将它们存在一起,最后变成情节相似,却与事实完全不同的虚构记忆。

“在这种情况下,事后提取出的记忆就会出现无数细节上的漏洞。而人的大脑会再用虚构的细节来填补漏洞,尽量让事件过程符合常理。”

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住了,想观察一下他的反应。我想,凭着艾刚的能力,这些说明应该不难理解。

他果然开口了:“医生,也就是说,你认为我写的《重返橘子共和国》就是这么产生的?”

我点了点头。

“所谓事件记忆,其实就是大脑虚构出来的故事,这种假设完全可以成立。”

“你是说,可以找回我的过去?”艾刚问。

“如果你只是想寻找过去待的地方,应该没有问题,马卡特先生。”

“我的过去真的已经失去了吗?”

“还在不断失去,因为你无法留下有关过去的记忆。对你来说,现在发生的一切以后都不能成为过去。你所拥有的过去,只有出生、长大、上大学、毕业、在海洋考察船上工作、看希区柯克的电影,再以后就没有了。

“这是我通过对你的观察得出的假设。在你人生中的某个时期,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而你的记忆从那时起——也许还要再往回几年的某个时刻开始——就完全消失了。从那以后,你无法再制造出记忆,也无法再提取记忆,至少无法以合乎常理的常规模式来提取。”

“唉……”

“你的人生曾遭受过一次严重的暴力伤害,其作用不亚于巨大陨石撞击地球所造成的影响。从此,你就再也无法产生任何记忆了。”

艾刚摇摇头说:“你是说,我的过去从那时起就完全消失了?”

“是的。”

“但是医生,我还是不敢相信。”

我站了起来,走到桌子旁边,问道:“马卡特先生,请告诉我,这条黄色的手帕下面有什么东西?”

艾刚笑了,摇了摇头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下面有你写的那本《重返橘子共和国》。书下面是你给我画的头部素描,还有你画的精灵和没有鼻子的老人,你相信吗?”

“这怎么可能!”艾刚笑着说,“我们不是刚见面吗?”

“你到这里来,亲眼看一看。”

艾刚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掀开手帕。首先露出的是他自己的书,他把书放到一边,又露出三张他刚才画的画,其中一张是我的头部素描。

“啊!怎么回事?这些都像是我画的,和我的画线条像极了。啊,医生你的脸!可是……这该不会是医生你自己画的吧?”

“请你看看右下角的签名。”

“——艾刚·马卡特,啊,是真的!”

“是你的笔迹吧?”

“的确是我的。”

“如果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怎么会有你给我画的画呢?”

“这到底怎么回事?”

艾刚的情绪在一天内接连遭受了几次打击,他一言不发地呆立着。这在他看来,无异于出现了奇迹。

“请你回到座位上,我们继续谈吧。”

艾刚把画放回到桌子上,默默地坐了回去。

“我参加了戒酒会。”艾刚无力地说,“是不是和这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