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刚·马卡特(第14/15页)

但也不能因此就认为他的大脑不能进行记录。也许记录和保存都确实已经完成了,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回忆的开关无法启动;或者是由于这段记录错误百出,导致不能回放。尽管不够完整,但既然能想出“橘子共和国”的故事情节,就不能认为他大脑的记录功能为零。

另外,还存在他的大脑记录深度偏浅的可能性,或是复制时发生了错误。也许正因为记录太浅,才容易发生错误。如果原因只是记录深度太浅的话,只要提高印象的强度,情况就能有所改变。

我从架子上取下所有带旋转式瓶盖的药瓶,摆在艾刚面前的桌子上。药瓶一共有八个。我依次把瓶盖拧开给艾刚看,他慢慢地背过脸去。

“马卡特先生,你不敢看我拧瓶盖吗?”我问。

“是的,看了后有点儿不舒服。”

“如果强迫你看,你会怎样?”

“如果非看不可,我也能看,但会感觉不高兴。”

“哦。”

我停住手,想了想。他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反应程度甚至说不上剧烈,还能坚持看下去。当然,因为他知道这是瓶盖,他的大脑判断我拧的只是瓶盖,因而没有产生出剧烈的反应。但既然看见拧瓶盖就会不舒服,某种程度上也能说明他的抵触性反应已经十分强烈了。

接着我站了起来,取下零式战斗机的模型拿到他身边。我故意把机身向前倾斜,好让艾刚能看清飞机主翼上的太阳旗。艾刚看了一眼,就把视线移开了。我对自己接二连三地对他做出近乎虐待的举动,感到些许自责。

“看到这个标志,你会不舒服吗?”我明知故问。

“会,觉得很厌恶。”艾刚回答。

“和拧瓶盖比起来,哪个更不舒服?”

“两个都不舒服。”

“如果非要你比较呢?”

“应该是看到太阳旗更不舒服吧。”

听到艾刚的回答后,我把零式战斗机又放回到柜子上。自己祖国的飞机让人害怕,心里总有点儿不是滋味,但至少可以说明,他大脑里杏仁体功能欠缺的可能性已大为降低。

“你想在天空飞翔吗?”

“想。”艾刚又做出了和上次不同的回答。

“你喜欢开飞机吗?”

“我向往在天空中飞翔,但这和别人应该没什么两样,谁都有过变成小鸟的愿望,谁都曾盼望能自由自在地在天空飞翔,我和大家一样。你问我喜不喜欢飞机,那倒没有,要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轮船,因为我喜欢速度慢一些的交通工具。”

“你向往在天空飞翔,可为什么不喜欢飞机呢?”

“可能因为飞机只能向前飞,不好操控吧。我希望成为像童话里的彼得·潘那样来去自如的人。”

“原来是这样。你写的故事里有一个可爱的精灵,她的瞳孔里有一台放映机,眼睛会像钻石或万花筒似的闪闪发亮。马卡特先生,你怎么会构思出这么个女孩的?”

“这个问题别的读者也问过我,可是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我见过她,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我一直忘不了她。”

“你喜欢她,和喜欢像鸟一样飞翔相比,哪个更强烈一些?”

“当然前者更强烈,要比想飞起来的念头强烈多了。一想起她,我就会很难过。”

他痛苦地回答。看着他的这副表情,已经基本可以把他的大脑无法进行记录的可能性排除了。

“没有经历过的事情你写不出来,对吧?”

我把他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艾刚没有回答。

“也就是说,你真的见过她?”

艾刚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要是真的见过她就好了。可那样也会很痛苦,因为再也见不到她了。”

说完,艾刚又沉默了。

“马卡特先生,能请你做几件事吗?”

艾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请他用刚才用过的软铅笔在桌上的白纸上写出反写的英文字母。

反写字就像从镜子里看到的字一样,正好左右相反。艾刚歪歪扭扭地写着。但从第二遍起,他就照着前一遍写的来描,速度快多了。就这样,他从A到Z共写了四遍。

写完后,我又让他在纸后面签上名字,然后把这些和那三幅画一起放在桌子上,再把那本《重返橘子共和国》放在最上面,最后用印有马蹄莲的大手帕盖起来。

“OK,我们休息一会儿吧。”说着,我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说完,我离开房间走到门外去了。


[1] 瓦西里·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1866—1944),俄国抽象艺术家,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奠基人。

[2] 爱德华·霍普(Edward Hopper,1882—1967),美国画家,以描绘寂寥的美国当代生活而闻名。下文中提到的《夜鹰》(Nighthawks)是他在一九四二创作的作品,在当时引起了巨大反响。画作描绘几位孤独的顾客在午夜时分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灯火通明的餐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