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刚·马卡特(第13/15页)

“有可能。”

我慎重地回答。毕竟目前还不能轻易下结论。

“马卡特先生,你有过癫痫病史吗?”我问道。

“癫痫病?不,从来没有。”

“也没做过癫痫手术?”

“没有。”

如果艾刚患过癫痫病,那么在他读完大学、到影院看希区柯克电影的这段时期内应该会有与得病有关的记忆。而做癫痫手术时,可能会把脑组织的一部分,连同大部分海马体,甚至杏仁体全部切除。要是做过这类手术,艾刚就有可能出现目前的症状。

但这样一来,又会出现几个无法解释的矛盾。如果割除动物的杏仁体,它们就会变得暴躁易怒,把食物误当成异性而做出类似性行为的动作,并且不再害怕天敌。既可能表现得食欲异常,也可能变得特别老实。杏仁体是用来储藏恐惧记忆的地方,人类被切除杏仁体后有可能会变得乏力,也有可能反过来变得情绪暴躁。而艾刚不但没有这些症状,反而会对太阳旗图案和日本这个词感到恐惧。

戒酒会是一个重度酒精依赖者自发成立的组织,聚会时彼此介绍自己的戒酒经验,互相鼓励,寻求摆脱酒精的途径。这几年艾刚一直是重度酒精依赖症患者。由于这个原因,他相继患上了糖尿病和脏器疾病。

艾刚的推测有一定的道理。因为重度酒精依赖者中,有极个别人会出现乳头体严重受损的现象。这些人会有丧失记忆、逆行性健忘,或对地点、时间等概念记忆失准的症状。这些症状艾刚都有。如此看来,他的病是由这个原因引起的可能性也很大。

目前这种假设是否正确还有待探讨,不过酒精依赖症患者确实经常用很多编造出来的谎话来填补记忆漏洞。虽然不能完全断定艾刚不会如此,但这类患者的谎话内容往往每次都不同,而抛开艾刚所说的话的真实性,就目前听他谈论有关橘子共和国的情况来看,内容基本上是一致的。另外,从他有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记忆来看,他并没有出现逆行性健忘的症状。

如今,对大脑记忆功能的研究还有许多不明确的地方,比如记忆确切存在于哪个位置,怎样与大脑相连等问题,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而艾刚的逆行性健忘症状也许正在发展,现在他的记忆终点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或许过不了多久,他所说的希区柯克的最后一部作品就会变成《黄玉》,或者《破碎的幕布》。甚至有一天,他会一口咬定自己从来没看过希区柯克的影片。

艾刚在斯德哥尔摩重度酒精依赖症康复医院里听海因里希提起我,就提出想和我见面。艾刚想回到过去待过的地方,急切地希望我能够帮他找出来,因此海因里希把他带到我这儿来,而那家医院的院长好像也鼓励他来见我。对海因里希来说,他当然想帮助艾刚,但同时,他也认为像艾刚这种罕见的病例,我一定会感兴趣。

“马卡特先生,你认为人生是什么?”我问。

“所谓人生,就是记忆。如果没有朋友或者熟人,就不能算是人生。”

我看了他一眼,艾刚没有说话。不管见过几次面都说是初次见面的人,是无法交到朋友的。

“你认为自己和海因里希先生是朋友,那是因为他今天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的缘故。等到今晚分手后明天早上再见到他,你大概就会对他打招呼,说初次见面吧。”

海因里希在一旁点了点头。

“对你来说,连时间这个概念都不存在了。因为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个瞬间开始,你的时间概念就消失了。所谓意识,是在连续而不断流逝的时间中形成的。没有记忆,就不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进而不会产生意识。没有意识,就没有过去。没有过去,人生就不存在了。没有人生,就如同你压根儿没出生过一样。”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艾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继续说道:“你大脑中分管记忆的部分,已经不能正确地进行记录和保存,所以也不能顺利地进行回忆。换句话说,就是无法产生过去,再这么下去,你的一辈子就会只剩下短暂的现在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说的话无疑是对他宣布了一个近乎绝望的结论。但艾刚似乎并没有马上明白过来,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幸或痛苦。

因此,我打算再多做些试验。和他聊了这么久后,我已经对他有了相当的了解,但不了解的部分也非常多。目前我知道,他现在的大脑已不能进行正常的记录,这个推测应该没错。我不认为他存在回想和判断障碍,因为他对从哥德堡大学毕业后几年内发生的事都记得很清楚,他保有这段记忆并能顺利地把记忆内容从脑子里调取出来。他不是完全的健忘,只是从某个时期开始,他的记忆出现了流失。换句话说,如果让他俯瞰并描述自己的人生,他会找不到某段时期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