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1944年5月30日,星期二(第21/22页)
她或许能侥幸对付过去几分钟,弗立克想。
虽说这不是一个万全之策,但比其他几个办法都好。
葛丽泰唱了最后一首欢快的布鲁斯歌曲《厨房男人》,歌词充满了双关语。观众喜欢其中那句“我吃下了他的油炸圈,只把里面的洞留下”。葛丽泰在热烈的掌声中离开舞台,马克站起身,说:“我们去更衣室找她谈谈。”
弗立克随他进了舞台旁边的门,向下经过一段臭烘烘的水泥走廊,到了一块昏暗的区域,到处堆着啤酒和杜松子酒纸箱。这里就像一个破败的酒吧下面的酒窖。他们走近了一扇门,门上有一张用图钉固定的粉红色明星剪纸。马克敲了敲门,不等里面回应就把门打开。
小房间里有一个梳妆台,镜子四周是明亮的化妆灯,一只凳子,一张葛丽泰・嘉宝的《双面女人》电影海报。一顶精心制作的金色假发放在一个人头形状的架子上。葛丽泰在舞台上穿的红色裙装挂在墙壁的挂钩上。弗立克惊讶地看到,面对镜子坐在凳子上的,是一个长着胸毛的年轻男子。
她倒吸了一口气。
没错,这就是葛丽泰。那张脸带着浓妆,嘴唇涂得十分鲜艳,还戴着假睫毛,眉毛也拔得很整齐,一层妆粉掩盖了黑色的胡茬。头发剪得很短,显然是为了戴假发。那假胸大概是嵌在衣服里面的,但葛丽泰的长袜只脱掉了一半,脚上还穿着高跟鞋。
弗立克转过头,对马克指责道:“这你怎么不早说!”
他哈哈一笑。“弗立克,认识一下格哈德,”他说,“他就喜欢别人认不出来。”
弗立克见格哈德对此也很高兴。当然了,她把他当成了真正的女人,这让他很快活。这是对他的才艺的奖赏,她的反应对他来说并非无礼,完全不会伤害他。
但他是一个男人,她想要的是一个女电话机械师。
弗立克一下子失望透顶。葛丽泰本来会成为整个拼图的最后一块,有了这个女人,团队就建成了。现在,任务又陷入悬而未决之境。
她对马克发起火来。“你简直太坏了!”她说,“我还以为你能解决我的问题,可你只会开玩笑。”
“这不是开玩笑,”马克气愤地说,“如果你想找一个女人,就找葛丽泰好了。”
“我不能这么做。”弗立克说,这想法太荒谬了。
真的不能吗?葛丽泰蒙混了她的眼睛,她也同样可能骗过盖世太保。如果他们抓住他,把他剥干净了,那就露馅了,但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整个计划也已经完蛋了。
她又想到了特别行动处的组织关系,想到了军情六处的西蒙・福蒂斯丘。“上级领导不会同意的。”
“那就不告诉他们。”马克出主意说。
“不告诉他们!”弗立克开始很吃惊,但马上觉得这办法也不错。如果葛丽泰能骗过盖世太保,她也同样可以骗过特别行动处的人。
“行吗?”马克问。
“行吗?”弗立克重复着这个问题。
格哈德说:“马克,亲爱的,你们这是在干吗?”他的德国腔比唱歌的时候还重。
“我也不太清楚,”马克对他说,“我妹妹干的是保密工作。”
“我给你解释,”弗立克说,“但首先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来伦敦的?”
“哎呀,我亲爱的,打哪儿说起呢?”格哈德点着了一支烟,“我是从汉堡来的。那是十二年前的事儿了,当时我十七岁,还是个电话机械学徒工。那座城市很美,有酒吧,夜总会,里面都是享受上岸假期的水手。那是我度过的最好时光。十八岁时,我遇到了我一生的爱,他叫曼弗雷德。”
格哈德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马克握起他的手。格哈德抽泣着,用一种毫无女人气的姿态继续说:“我一直喜欢女人衣服、花边内衣和高跟鞋,还有帽子、手袋什么的。我爱听长裙摆动的沙沙声。可那些日子我弄得粗糙极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涂眼线。曼弗雷德一样一样地教我。他不穿女人衣裳,你知道。”格哈德的脸上现出一丝爱怜,“事实上,他非常男性化,在码头当搬运工人。但他爱看我装扮,教我怎么做才对。”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他们带走了曼弗雷德。那些该死的纳粹,亲爱的。我们在一块待了五年,但有一天晚上他们来抓他,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可能已经死了,我觉得单是坐牢就会让他死掉,但我什么把握也没有。”眼泪溶化了他的睫毛膏,在他扑了粉的面颊上流出一条条黑线,“他也可能活着,待在哪个该死的集中营里,你知道。”
他的悲伤感染了弗立克,她强忍下泪水。到底是什么东西钻进了那些人的大脑,让他们去迫害别人?她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纳粹折磨像格哈德这种不会对他人造成任何伤害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