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章解读《假如一位旅行者在冬夜》(第12/24页)
那么怎样去开掘呢?写作和创造性地阅读。将这种工作坚持下去,人将战胜“眩晕”与厌世,他的眼前将会呈现隐秘的历史长河的轮廓。
向着黑魆魆的下边观看
这一篇的主人公“我”有一个“黑魆魆”的过去,“我”曾经是赌徒,还做过人贩子,也许血债累累。白天梦里,每时每刻,“我”都觉得有很多人要找“我”算账,“我”的过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后来“我”终于解脱了自己,逃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同女儿一块过一种安静的生活了。然而“过去”是不会放过“我”的,好不容易被“我”摆脱的一切重又回来了,“我”又象从前一样老毛病复发。为了利益,也为了自己的性命,“我”袭击了“我”的仇人,将他杀死,并同仇人的姘头一块制造假现场,以便顺利地拿到一大笔钱。
在谋杀过程中,“我”时时刻刻感到,“过去”不但没被“我”摆脱,反而越来越沉重地压在“我”的背上,数不清的方方面面的关系将“我”缠在一个死结里头,“我”马上就要束手就擒了。死去的仇人的尸体让“我”和他的姘头伤透了脑筋,他生前毁了“我”的生活,死后还得主宰“我”的命运。而这个女人,这个从“过去”走出来的仇人的姘头,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她非常老练地帮“我”实行了谋杀,就像是为了断掉“我”的退路似的。她甚至由于谋杀变得更为兴奋,命令“我”马上帮助她达到性的高潮。多么奇异的欲望啊。然而这场性交活动对于她来说更像一种表演给死者看的仪式,或者说她在表演艺术的高潮——因谋杀“过去”而达到快感的极限。她,同样有一个不堪回首的过去,在谋杀产生的一刹那间,她的过去就同“我”的过去汇合了,我们两人的生命体验攀上了同样的境界。
“我”和那姘头将仇人的尸体搬进电梯,我们往上升时,“我”又回忆起“我”的另外的过去。这个过去是由“我”妻子和女儿构成的。当初“我”在逃脱仇人之际也逃脱了妻子——一个残忍的女人,时时刻刻忘不了将“我”控制在她手心。不久前她找到了“我”,向“我”发出了恐怖的信息,而且“我”女儿也被她重新掌握了。“我”的平静已经彻底失去了,“我”必须尽快拿到那笔钱,恢复从前逃犯的生活,不然“我”就会被“我”的妻子弄得窒息而死。
电梯到达楼顶,“我”的回忆也结束了。三个与尸体很相像的男人在电梯口等待着“我”,他们是“我”的过去,也是“我”的将来。这一次,“我”将如何逃脱呢?
所谓“黑魆魆的下边”就是一个人的历史。艺术家是背负罪恶历史的、苟活的逃犯。这个故事里头有三条时间的线索在交叉:“我”的线索,仇人和仇人的姘头的线索,“我”的妻子的线索。其中“我”的线索又曾由另外两条线索发展出来。由此可以看出,追捕与迫害是永恒的,缓解是暂时的。你选择了艺术生涯,你就永世不得解脱,世俗体验变成噩梦,死的威吓成为家常便饭。但这却是最符合你的本性的一种选择,所有那些个恐怖电影,那些个荒诞表演,实际上都是你自导自演的。子弹还没有打穿脑袋,棺材盖子还没有最后落下,好戏还没落幕,你就得表演下去。越紧张,越惊险,你越能忘记向你逼近的结局。仇人既是你要逃脱的,又是你为之深深受到吸引的,是由于你内心深处那隐秘的需要,你才永远不可能摆脱他们。艺术家的本领,就是将罪恶的过去,变成阴谋的将来,并通过阴谋来改变既成事实。你永远失败,但失败中永远孕育着希望。
小结
当一个人睁大眼睛辨认下面那黑暗之中的东西时,他在看什么?他看见了什么?当然,他是在看自己的灵魂,他从那里头辨认出了自己命运的结构。“我”是邪恶的,“我”却又能意识到自己的邪恶,所以“我”在逃亡中总想挣脱罪恶的圈子,从此洗手不干。“我”周围的那几个人比“我”更邪恶,也更强硬。“我”自己作恶还好像是迫不得已,他们却是出自本性。其实这几个人就是“我”自己的镜子啊,他们在促使“我”意识到“我”本性里头的邪恶呢。为什么赌场里的老虎机,追逐肉欲到死的妓女,还有“我”那无恶不作的前妻,会对“我”有不可抵御的吸引力呢?这不正好证实了“我”天生就是她(它)们一伙的吗?从“我”的行迹来看,“我”的确同这几个恶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我”的内心,“我”自动被培养起来的那种宗教感。就是这种东西让“我”对自己做过的一切感到无比的羞恥,不断地痛下决心要洗手不干。这样,“我”才成了被追击的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