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0/22页)
后来他去学院图书馆,看到一本塘鹅平装版《性生理学》。他前后翻了翻,但还是因为书名太科学而搁下了。这本战时出版的平装小书装订得非常结实,金属书钉都已生锈,有时很难看清行首的几个字。他不得不掰住书缝,把书转向不同的角度。最后他找到了想看的东西。书里说男人平均能持续十到十五分钟。这可真糟糕。接下去一两行更糟。他读到某些“性爱强人”能轻轻松松持续半个小时。那轻浮的、幸灾乐祸似的语言仿佛重重一击。他没想到一本严肃的塘鹅版图书会这样措辞。他不愿相信刚才读到的那些话,也不愿再读下去。
他再次见到珀西的时候,就问他:“珀西,你怎么学会做爱的?”
珀西说:“你得慢慢来。我们都是慢慢来的。先找小女孩练习。别这么一脸惊讶,小威利。我敢肯定,你那个大家族里发生的事情,你不是件件都知道。威利,你的问题是太规矩。人家看向你,却看不见你。”
“你比我还规矩。总是穿着套装和漂亮衬衫。”
“我让女人紧张。她们怕我。威利,你就得这么办。做爱是桩野蛮的事情。你得野蛮才行。”
“琼怕你吗?”
“她怕得要死。你问她。”
威利觉得应该把发生的事情告诉珀西。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突然想起一部老电影里的某个场景,差点脱口而出:“珀西,我和琼相爱了。”可他不喜欢这句话,这句话也不愿意从他嘴里出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星期,他很庆幸自己没说出来。一个星期六晚上,热衷社交的珀西带他去诺丁山参加聚会。威利一个人也不认识,就黏着珀西。过了一会儿,琼进来了。又过了一会儿,珀西对威利说:“这聚会无聊透顶。我和琼要回学校做爱。”
威利看着琼,问:“真的吗?”
琼以她一贯的直截了当答道:“没错,威利。”
要是有谁问起,威利会说珀西是在教导他什么是英国式生活。其实,虽然不知道自己接近的是什么,但他的确是通过珀西融入了五十年代末伦敦独有的过渡性的波西米亚移民生活。这几乎未触及传统的苏活区波西米亚世界。这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从加勒比地区——然后是非洲的白人殖民地,再下来是亚洲——来的移民刚到不久。他们还都是从异国来的陌生人;也有英国人——既有上层的也有下层的,喜欢社交冒险,时不时希望摆脱自己的祖国;还有些人和殖民地有关系,希望能在伦敦把殖民地的社会准则翻个个儿——这些英国人想寻找更时髦、更亲切的新移民。他们相聚在诺丁山这个中立地带,相聚在几个社会阶层混杂的广场上灯光昏暗的公寓内(离那天晚上威利和琼去的地方不远);他们在一起欢快而活跃。不过这些移民大多没有正当工作或固定住所。他们中有些人的确濒临绝境,这使他们的快乐更加浓烈。
有一个男人把威利吓住了。此人瘦小英俊。是白人,或者说看着像白人。他说他从殖民地来,说话有口音。远望似乎无可挑剔,近看却差强人意。衬衫领子是脏的,外套破了,皮肤太油,牙齿又黑又烂,呼吸声粗重。第一回遇见威利,他就跟他说起自己的经历。他出身于一个不错的殖民地家庭,战前被父亲送来伦敦接受教育,为融入英国社会做准备。他有一位英国教师。一天,为了教他,那位教师问道:“如果你出去吃饭,选饭店的话,是选利兹还是伯克利?”这个殖民地来的年轻人答道:“利兹。”教师摇摇头说:“错。不过这错误很多人都会犯。伯克利的菜品更好。记住了。”战后他家里起了纷争,这种日子到头了。他根据这些经历写了一点东西,或者正在写,他想念几段给威利听。威利去了他的住处,就在不远的一栋出租屋里。他听了一章,描述的是看精神病医生的经过。精神病医生讲了些什么,没写几句,却写了许多窗外的景致,以及篱笆上的一只猫的滑稽动作。威利听着听着就觉得精神病医生的房间就像是他们待的这一间。最后,那位作家问威利有何高见,威利说:“我想知道更多病人的情况,还有医生的情况。”作家气坏了。他的黑眼睛一闪,露出一口被香烟熏黑的细小牙齿,对威利咆哮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物,从哪儿来,自以为有什么天赋。可是有个非常有名的人曾说我开启了写作的新维度。”威利逃出屋子,那人还在暴跳如雷。可是再次见面的时候,那人却和和气气的。他说:“原谅我,老兄。全是因为那间屋子。我恨死它了。我觉得它就是个棺材。和我以前住惯了的完全不一样。我要搬家了。请原谅我。请过来帮我搬家。好让我知道你不怪罪我了。”威利于是去了那栋出租屋,敲了敲作家的房门。一个中年妇女从边门出来,说:“就是你吧。他昨天走的时候说会派人来拿他的行李。你把他的箱子拿走吧。不过你得替他付清房租。我给你看记录。欠了二十个星期的。一共是六十六英镑十五先令。”威利又逃走了。之后他再跟着珀西参加聚会的时候,会特意寻找那个留胡子的矮个男人。不久他又看到他了,那人小口地啜着酒杯里的白葡萄酒朝他走来,一张嘴喷出一股大蒜香肠味儿:“对不起,老兄。不过我们南非人常说你们印度人有钱,所以我想你或许愿意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