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失我爱(第17/19页)

“那就算了,”我说,“不哥们儿就不哥们儿吧。”

“话既然说到这份儿上,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董延平霍地站起,看着我,“你永无宁日!”

中午,我来到食堂,感到了所有人不友好的目光,包括公开的轻蔑和背后的鄙夷。所有跟我熟识的人都对我视而不见,昂首擦肩而过。就连售菜窗口那个平素一见我就开玩笑的胖姑娘,看到我也是一脸冰霜,那一勺扣在我饭盆里的菜明显比往常少得多,当我端着饭菜挤出人群时,受到了董延平等人的有意冲撞。

我端着饭菜站在食堂中间,没有一个人请我到他们饭桌上去就餐。人们似乎有意把每张饭桌围满,就是空着的凳子也放上包,蹬上脚。远处董延平那桌空着一个位子,就在默默吃饭的石静旁边,但我不能去。

我向相反方向走去,到处是正在咀嚼、低声议论的男女,阵阵白眼向我飞来。

吴姗从人群中站起,平静地叫我:“何雷,到这儿来,这儿有一个空座。”

我看着她,又扫了眼周围正注视着我的人,摇摇头,端着饭菜走出了食堂。

我听到身后人群的嗡嗡议论声中董延平那格外刺耳的骂骂咧咧。

我在一摞水泥空心板旁靠着端碗吃饭。对面楼上正在进行紧张的混凝土浇铸。一车车混凝土被绞盘钢缆提拉着,在一层层脚手架间快速升降着。楼顶忙碌的工人的安全盔在烈日下反着光。楼下的混凝土搅拌车隆隆作响,巨大的搅拌筒在转动。一只麻雀惊惶地斜飞过工地,一台电锯在远处发出持续刺耳的锯木声……

吴姗在水泥空心板堆后面找到我时,发现我瘫坐在那里,面目狰狞。双目痉挛地圆睁,下颌弛垂龇牙咧嘴口涎挂在胸前,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头耷拉着无法抬起。

她迅速架起我,向医务室拖去,一路上我靠了她的支撑才没摔跤。

细长尖利的针头扎入我的肌肉,我感到疼痛和浸胀,接着针头拔起,一支酒精棉签按压了片刻松开,一阵凉爽掠过触处。

空气中充满酒精醒脑明目的芬芳。

“我没想到你会用这么拙劣的办法。”吴姗的白大褂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接着我看见了她光洁的脸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我脸俯在枕上疲倦地笑:“这样最容易被人接受和信以为真。”

“那倒也是。”吴姗叹口气,“别为大家的态度难受。”

“根本不会……”

“还说不会呢。”吴姗用手轻轻拭去我眼角流出的泪。

“真的不是为别人。”我脸贴着枕沙哑地说,“是为我自己,想不通……”

“死生有命……你也有过幸福愉快的时刻……”

“太少了,我现在觉得太少了,要是我知道是这下场,我就不那么掉以轻心了。”

“你以为八十岁死就不会后悔了吗?”吴姗用她细长的十指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

“多希望是一场梦,醒来,原来一场梦。”我喃喃地说。

“……”

“我害怕,真的吴姗,我害怕。”

“怕死?”

“不,不是怕死,怕受罪。你能答应我吗,吴姗?”

“什么?”

“要是我动不了啦,不能走不能笑只能吃喝睡,你给我吃安眠药,像陈经理一样——我不想活着受罪,眼睁睁受罪。”

“……”

“答应我。”

“你不会那样儿的。”

“会的,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的。我要有骨气,就不等那一天到来……我不想讨人嫌,等到别人都烦了,盼着我死,我希望死时还能有人为我难过。”

“……我答应你。”

…………

“谁在外边吵?”

“你的朋友们,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人。”

“出了什么事?”

“他们在等着你从我屋里出来。”

“我这就出去。”

“不行,他们正在火头上,领导正在劝他们。”

“我得走。”

“那我陪你一起出去。”

“你何苦赔上?”

“你看不出来吗?我已经赔上了。”

“我向他们解释。”

“没用。你不必替我操心,早晚我会解释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