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凶猛(第30/33页)
我现在非常理解那些坚持谎言的人的处境。做个诚实的人真难啊!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忘掉真实吧。我将尽我所能把谎撒圆,撒得好看,要是再有点启迪和教育意义就更好了。
我唯一能为你们做到的诚实就是通知你们:我又要撒谎了。
不需要什么勘误表了吧?
我神情惨然,紧紧攥着搁在裤兜里的刮刀把,我的大腿隔着裤子都能感到刀尖的锋利。
当时是在花园里,正午强烈的阳光像一连串重磅炸弹持续不断地当空爆炸发生灼目的炽光。我记得周围的梨树、桃树和海棠繁花似锦,绮丽绚烂,而常识告诉我,在那个季节,这些花都已谢尽。可是我喜欢那种在鲜艳的花丛中流血死去、辗转挣扎的美丽效果。既然我们已经在大的方面不真实了,这些小的细节也就不必追究了。
我浑身发冷,即便在烤人的阳光下仍禁不住地哆嗦。我那样子一点不像雄赳赳的斗士,倒像是战战兢兢地去挨宰。我早就从狂怒中冷静了下来,心里一阵阵后悔。我干吗非说“叉了他”,说“花了他”同样解恨而且到底安全些。我对朋友们充满怨恨:如果他们多劝会儿,我也就找个台阶自己下来了。可他们见我决心实在很大,便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真不仗义!
我满心不情愿地向站在对面的高晋走去。他比我要镇定些,可同样脸色苍白,紧张地盯着我向他走近,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睛大得骇人。
我打量着他的身体,犹豫着不知这一刀扎在哪儿。在我最狂乱的时候,我也没真想杀死他。“叉了他”的意思就是在他身上用刀扎出一点血,出血就完了。除非他不给我扎,搏斗,这样只怕下刀的深浅和部位就没法掌握了。
他为什么不转过身把他的屁股给我?
“快点快点,一会儿就有大人来了。”方方在一旁催促。
让他先动手!我忽然冒出了这么个骑士式的念头,由此找到了不出刀和鼓舞勇气的借口。
我站住了。
“你叉我吧,我不会动手的。”高晋鼓励我。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垂在腿两旁。
我便哭了,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他也哭了,朝我叫道:“你叉我呀,叉呀!”
我抬手狠狠抹眼泪,可眼泪总也抹不完,倔强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也狠狠抹眼泪,哭得很凶。
“算了,你们俩和了吧。”大家围上来相劝。
高洋泪汪汪地抱着我肩头连声说:“和了吧和了吧。都是哥们儿,何必呢?”
我和高晋泪眼相对,然后各自伸出手握在一起,大家一拥而上,像女排队员拿了世界冠军后头抵头、互相搭着肩头围成一圈一样喜极而泣。
我从这种亲热的、使人透不过气来的集体拥抱中抬头朝外吐了口痰,又埋头回去抽泣。当时我想:一定要和高晋和在这儿哭的所有人永远做哥们儿!
我和高晋边哭边互诉衷肠,争着抢着表白自己其实多重感情,多讲义气,对朋友之间闹得动了刀子多么痛心。说完哭,哭完说,边哭边说,泣不成声,哭得一塌糊涂,脸都哭脏了。
最后,哭累了,收泪揩脸,肩并着肩往阴凉地方走。
一个小孩从花园跑过,看到我们一群人个个眼睛红红的、悲怆地肩并肩走,好奇地停下,张大嘴怔怔地呆望。
“看什么看!”我怒吼一声,朝小孩踢了一脚,他连滚带爬地跑了。
我很满意这件事的解决方式,既没有流血又保持双方的体面还增进了友谊,我对高晋还有点感激涕零呢。
只有于北蓓曾经调侃过我,“真雏儿,叉人都不敢。”
“你懂鸟,我们是哥们儿!”我轻蔑地斥道。
我和高晋又成了好朋友自不待说,对米兰我也没再继续无礼,见面挺客气,只是但凡我们正聊天时她来了,我便稍待片刻就走,以此表现我的自尊。
大家理解我的心情,也不勉强我。
我开始和于北蓓混在一起。我们常到卫宁家去玩,他也对于北蓓感兴趣。他父亲三年前就死了,母亲是个中学校长,平时很忙,放假也要组织教师学习,有时忙得晚上连家都不回。卫宁的哥哥姐姐都当兵去了,家里只剩他一人,我们便在他家折腾。渐渐地,我、卫宁、汪若海和于北蓓脱离了以高家为中心的那伙人,另成了一个小圈子。
我和于北蓓熟到互相可以动手动脚,但从没来过真格的。我很想,于北蓓老是撩拨我,可总下不了决心果敢地扑上去。常常是什么下流话都说了,最后还是道貌岸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