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7页)

“你把这些屋子收拾得多么整洁啊,菲尔费克斯太太!”我说,“没有灰尘,没有帆布罩子;要不是感到这儿空气冷的话,别人真会以为这里每天都有人住着呢。”

“咳,爱小姐,罗切斯特先生虽然不大上这儿来,但是来的时候,总是很突然,出人意料。我看得出来,他看到样样东西都包起来,等他来的时候才手忙脚乱地整理,他就会恼火。我想最好把房间收拾得随时可以让他来住。”

“罗切斯特先生是一个苛求的、爱挑剔的人么?”

“不完全是这样;可是他有绅士的爱好和习惯,他希望把一切都安排得符合他的爱好和习惯。”

“你喜欢他吗?一般人都喜欢他吗?”

“啊,喜欢的;这家人家在这儿是一向受到敬重的。这儿周围一带,只要你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差不多全部田地都是从古以来就属于他们家的。”

“哦,可是,撇开他的田地不谈,你喜欢他吗?人家喜欢他这个人吗?”

“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他。我相信:他的佃户都认为他是个正直宽大的地主;不过他不大跟他们在一块儿生活。”

“可是,他没有怪脾气吗?总之,他的性格怎么样?”

“啊!我想,他的性格是无可指摘的。也许他是有点儿怪。我想,他到过许多地方,见过很多世面。他也许很聪明,不过我从来没有跟他谈过许多话。”

“他哪方面怪?”

“我不知道——这不容易描述——不是很显著的,不过,他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觉得出来:你总是闹不清他究竟是开玩笑呢还是认真,究竟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总之,你不能彻底了解他——至少,我不能。不过,这没关系,他是个很好的主人。”

我从菲尔费克斯太太那儿听到的关于她和我的主人的介绍就只是这一点儿。有些人似乎完全不会概括人的性格,也不会观察或描述人或事物的特点。这位善良的太太就属于这个类型。我的问题使她迷惑,但是并没引她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在她眼中,罗切斯特先生就是罗切斯特先生,是位绅士,是个地主——如此而已;她不再进一步询问和追究了。我想对他有一个更加明确的概念,显然使她感到吃惊。

我们走出饭厅,她提议带我去看看这所房子的其他部分。我跟着她上楼下楼,边走边赞赏;因为一切都布置得很好,而且很漂亮。我认为前面的几个大房间特别堂皇,三楼有几个房间虽然又暗又低,但是有点古色古香,十分有趣。一度放在楼下房间里的家具常常被搬到这儿来,因为流行式样改变了。从窄窄的窗子里透进来的一点儿光线,照亮了有百年历史的床架;照亮了橡木和胡桃木的柜子,上面雕着棕榈树枝和天使头像那样的古怪图案,看起来就像希伯来约柜(11)的模型;照亮了一排排古老的高背窄椅;照亮了更加古老的矮凳,凳垫上还有一半被磨去的绣花的痕迹,绣花的手指变成尘土已经有两代之久了。所有这些遗物叫桑菲尔德府看来像个往事之家、回忆之所。白天,我喜爱这些隐秘场所的寂静、昏暗和古怪,可是夜里,我可绝不想在这种粗重的大床上睡觉。有的床还有橡木门,睡在上面就像给关在里边似的;还有的挂着古老的英国绣花帐子。帐子上密密麻麻地绣满了花,其中有奇怪的花朵,更奇怪的鸟儿,最最奇怪的人,——所有这一切,在惨淡的月光下,看起来的确是奇怪的。

“仆人们睡在这些屋子里吗?”我问。

“不;他们住在后面的一排小屋子里;谁也没在这儿睡过。差不多可以说:如果桑菲尔德府有鬼的话,那这儿就是闹鬼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那末,你们这儿没有鬼啰?”

“我没听说过,”菲尔费克斯太太微笑着回答。

“也没有任何关于鬼的传说吗?没有传奇或者鬼故事吗?”

“我肯定没有。不过,听说罗切斯特家当时是个比较强暴的而不是比较安静的家族。也许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现在才平静地在他们的坟墓里安息。”

“是啊——在生活中突然发作的狂热之后,他们安息了,”我喃喃自语。“你上哪儿去,菲尔费克斯太太?”因为她正在走开。

“到铅板房顶上去;你愿意来,从那儿眺望一下风景吗?”我跟着她走上一道窄窄的楼梯到了顶楼,再从那儿爬上一部梯子,穿过一扇活门,来到房顶上。现在我和一群乌鸦在同一个平面上,我可以看看鸦巢了。我把上半身探出雉堞,远远地望着下面,俯瞰着像地图般铺展开去的地面:明亮的丝绒似的草坪紧紧地围绕着灰色的房基;牧场像个公园那样宽广,有古老的树木点缀着;树林子已经枯萎,变成焦茶色,被一条显然是杂草丛生的小径一分为二,小径上覆满青苔,比长着叶子的树还要绿;大门口的教堂、大路、静静的群山,全都在秋日的阳光下休息;有着白得像珍珠般的大理石花纹的碧蓝晴空把地平线勾勒了出来。这景色没有一点奇特之处,但是一切都叫人喜欢。当我离开这儿,重新穿过活门的时候,我几乎看不见走下梯子的路。我刚才一直仰望着蓝色的天穹,一直高兴地俯视着宅子周围沐浴着阳光的树丛、牧场和青山。和这些景色相比,顶楼看上去黑得就像地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