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猫和老鼠的游戏(第16/24页)
“监狱里的暴行简直无法无天、无穷无尽,而每当遭到毒打的时候,我总是会在脑海里尽量地去想那些在越南被燃烧弹密集轰炸的孩子,然后我就能够对自己说,我还不是最倒霉的那一个。就这样,我坚持下来了,他们最终把我放了出来。一旦重获自由,你说我能做什么呢?到工厂里面去每天辛辛苦苦地熬十一个小时?我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我这么做了。套上制服,当一个门童,每天在那些白人面前点头哈腰,而他们在餐馆里吃一顿饭的开销就超过了我一个月所赚到的全部?我或许还能去咖啡馆里当一个洗碗的小工,但与其如此,我宁愿选择流浪和自由。我就这样上了路,足足走了五天,每一次有汽车经过的时候,我都会跳到旁边的排水沟里面去,唯恐被人家以流浪罪的名义再把我送进监狱。最后,当约翰开着他的车出现在马路上的时候,我已经是筋疲力尽,虚弱得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藏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抽的是哪根筋,竟然把自己的经历对这个愿意让我搭便车的陌生人和盘托出。我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为我停了下来。约翰就那么听着我讲,一句话也没有说。我浑身都是汗臭味,但他甚至都没有因此而打开他的车窗。他不可能闻不到我身上的味道。我很有礼貌地提醒了他,并且向他表示抱歉,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他对我说:‘孩子,我刚刚参加了一场葬礼。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活生生的东西能比死亡的味道更加难闻。不过,如果是我身上的古龙水香味让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你可以把你旁边的车窗摇下来。’他把我一路载回了家,但不是这栋房子,而是马厩旁边的那个小屋。即便如此,鉴于我之前的处境,对于我来说,这也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奢侈了。我有自己独立的房间,有一张床配有一整套被褥、一张桌子、一把有坐垫的椅子、一间带洗手盆的浴室、一面镜子,还有干净的卫生间。约翰让人给我带来了干净的衣服和热腾腾的饭菜。他对我说明天再过来看我,还跟我道了晚安。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来敲我的房门,大声地喊着说就在屋子外面等我。我有点怀疑,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哪个人对我这么好却不期望得到任何回报。我想,他接下来可能会要求我为他干什么坏事,会不会是他需要有个人来帮他复仇?他不是告诉过我刚刚去参加了一场葬礼吗?在我穿衣服的时候,各种坏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我走出房门,外面阳光耀眼,他坐在一辆皮卡的驾驶位上,我爬上车,我们就出发了。我知道有些白人会捏造莫须有的罪名,把某个黑人交到警察的手里,这么做的唯一乐趣就是能够彰显他们的优越感。在约翰驾车前行的时候,我一直紧握着车门的把手,一旦苗头不对,我就马上跳下车,有多快就跑多快,有多远就跑多远。
“约翰话不多,而他默默不出声的样子令我更加心慌。他把车停在了一家Diner餐馆跟前,然后问,如果他请我陪他一起吃早餐,我是否会感到不便。你们要是当时能在场看到我们走进那家餐馆时的情形就好了。一片死寂,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一动不动,嘴巴张得老大,就好像是时间在那一瞬间静止了一样。约翰在这个地区很受尊重,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我们坐到了卡座上,女服务员走上前来请约翰下单。然后,她又转过来问我:‘先生您呢?想吃些什么?’这一句‘先生’,我一直到现在都忘不了,它比全世界所有的菜肴都更金贵,我感觉就好像这个女服务员用银餐盘托上来的不是早餐,而是我的尊严。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人喊过我‘先生’呢。我对她说:‘小姐,请给我来一些鸡蛋,还有很多很多的培根烟熏肉。’与此同时,约翰对着周围喊了起来:‘今天早上怎么这么安静啊,你们这是刚刚把谁给埋了吗?’听到这话,大家都感到有点局促不安,因为恰恰是他刚刚为自己的夫人送葬。在几声轻咳之后,餐厅里的客人重新开始吃饭,开始交谈。约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在吞下最后一口早餐后,他就带我进城去买东西了。我们先去买了一套洗漱用具,然后他又带我去理发。坐在理发店的大班椅上面,我想,理发师会不会在我的两条颈动脉之间划出一道像笑脸一样的弧线来?这样的话,他就能把我的血全放光了,谁叫我刚才去吃了那顿该死的早餐呢?在监狱里面,我们早就看惯了各种酷刑和折磨。结果,我享受的是贵宾式的服务:刮胡子的时候,系在脖子上的毛巾热乎乎地冒着薰衣草的香味,剪头发的时候用的是剪刀而不是理发推子。当我们离开那里的时候,约翰对我说,如果我还想工作的话,他可以带我入行。我问他:‘是哪一行?’‘依你看来,在马场里面,除了养马,还能干什么呢?’他如此回答。于是,我就问他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事情,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然后说出了这样一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话:‘我觉得这个世界亏欠你挺多的,总要有人开始为你做点事情,你说对吗?’他是我的良师益友,什么都教给了我。怎么样医马,怎么样喂马,学会在这些马儿还小的时候就看出它们将来擅长什么:哪些是领头马、最好的坐骑;哪些是四肢发达,可以用于驮东西、拉马车;哪些可以去参加比赛争冠军;还有那些难以驯服的,可以送去参加驯马大赛。三年后,他开始教我学会计,还带着我一起去谈生意,从始至终都以平等的身份待我。后来时间久了,他开始慢慢赋予我更多的责任和权利。这种做法要想让本地人接受,那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要一想到某个有色人种竟然在这么大的一片农场里拥有了话语权,有些人就会感到不高兴。有一天晚上,约翰和我跟几个侮辱我们的农场主打了一架。我俩也挨了几拳,但那些乡巴佬显然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打拼出来的。结果嘛,其中有一个人到现在还想着要在哪一片玉米地里才能找回他当年被我撕扯下来的一块耳朵,而其他的人只要一碰到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把眼睛垂下。有时候也会有人来偷我们的牲口,破坏我们的栅栏,还会在大门上刷三个“K”Ku?Klux?Klan的缩写,三K党是白人至上种族主义组织。。约翰知道这些事情不是空穴来风,也没有那么简单,但他咬紧牙关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最终被当地人接受,并且赢得了农场所有工人的尊重。在临终前,约翰把他的产业交给了我。他没有什么亲人,唯一的愿望就是死后能够埋葬在这块属于他的土地上。我每天都会去跟他问个好,他就躺在那个丘陵的顶上,你刚才骑马应该经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