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篇(第6/13页)

蜷缩在奢侈的全麻床单里,阿贾哭得像个孩子。他是那么疲惫,那么彷徨无助。总有一天他会支撑不住的。他陷入了一场未知的旅程,看不到旅程的终点。背井离乡,远离自己的亲人,这还不够,更惨的是还有一个记仇的暴力分子一直追在他身后。每次他的处境稍微变好一点儿,这个扫兴的恐怖分子就会出现。

这一切让这位孤独的魔术师心力交瘁。

他看着天花板。窗帘上方透过一丝光线,照亮了对面的墙。墙上挂着一幅耶稣·卡普拉57的画,画的是乡村风光。画中的两个人物,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上个世纪的农民,正在一捆干草前做沉思状。

印度朋友此时是那么羡慕画中这两位老农夫,他们是那么平静和安详。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心里好受多了。阿贾达沙特胡想穿越时间和空间的重重阻隔,待在他们的身边,就这么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待在他们的身边。就这么看一辈子那捆干草,和种种不快说再见。他知道,那个茨冈司机不会找到画儿里来,他不可能来到这片田野上。即使他能到这儿来,自己的农民朋友们也会用长柄叉来保护自己。

阿贾用床单擦擦眼睛。看着这幅画,他慢慢地平静下来,加上实在是累极了,他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晨,阿贾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早晨9点30分了。他是被一个噩梦惊醒的。梦中,他的表兄亚力丹纳普变成了一个鲜红的西红柿,被穿在一根木棍上放在火上烤。一群茨冈人围在他旁边又唱又跳,欢乐无穷。亚力丹纳普痛苦地叫喊,但是没人理会他。只有阿贾似乎意识到了他的痛苦,但是阿贾自己也变成了一头牛,被穿在同一根木棍上,丝毫帮不上他可怜的表兄。

阿贾揉了揉眼睛,谢天谢地,他是在意大利的一家豪华酒店里,而不是在一盘马上就要被一群饥肠辘辘的茨冈人吃掉的西红柿沙拉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应该出现在新德里机场,表兄亚力丹纳普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阴差阳错地在欧洲兜了一大圈儿,现在居然在意大利呢。他可能还在新德里机场焦急地等着自己呢。当然,也有可能他现在已经怒火冲天了,毕竟这么久都没等到人确实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以想象,回到印度以后,他死定了。说不定就和刚才在梦里一样,被穿成串,刷上橄榄油和蒜汁,放火上勐烤。当然,围着他跳舞的也从茨冈人变成了印度人。

阿贾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帮忙转接一下养母斯兰格家的固定电话,这是他唯一知道的电话号码。他表兄天天换手机,阿贾真觉得没有必要记住他那些走马灯似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了养母的声音。听到是自己的宝贝阿贾打来的电话,她拿着话筒泣不成声。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心似乎在一瞬间爆发了——她的小阿贾,他回来了吗?

“昨天晚上,你表哥在机场等了你一夜,”斯兰格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着说,“他到处打听,想知道你出了什么事儿。他们在机场查了你那趟航班的旅客名单。为什么你……还在巴黎呢,我的宝贝儿?你还好吧?”

斯兰格对阿贾说话的时候是那么慈爱,在她心里,他从来都是一个孩子。她的小宝贝儿,她用这种称呼来缩短和养子之间的距离,努力地让自己更像一位称职的亲生母亲。

“我离开巴黎了,亲爱的斯兰格。现在我在罗马。”

“罗马?”电话那头的女士年纪不小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感觉很意外,一听罗马,惊得她连眼泪都止住了。

“说来话长。告诉亚力丹纳普我一切都好,我现在浪子回头,改行当作家了。过一阵子我就回去。”

阿贾最后这几句话让电话那头的养母不知道说什么好。浪子回头了?还当作家了?他说什么呢?在她眼里阿贾达沙特胡一直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哪里能和浪子沾得上边?他从小就有非同寻常的超能力。她突然想到他可能是失去了那种超能力,这样的话,他这种突然的、匪夷所思的转变就说得通了。但是为什么要当作家?而不是去跳狐步舞或者当个赛马骑师?

“不用担心我。”他不知道这句话会让自己的养母更加担心他了。

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随后阿贾便把电话挂了。拿起话筒,印度朋友又给前台打了过去,请他们帮忙接通玛丽给他的电话。“嘟嘟”几声之后,话筒里传来了玛丽的声音,听在阿贾耳中,宛若天籁。

“阿贾达沙特胡是你吗?你好吗?”

如果英语中有“您”和“你”这样的称谓的话,玛丽肯定会用“你”来称呼印度朋友的。

“是,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玛丽在脑海里描绘着他们上次见面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