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第7/14页)
夫人的眼里浮现出泪光。然后,她转向作家先生,表情严肃地说:“都是你不好,人家遭遇了那样的事,你还冒冒失失地问。”
“抱歉,光顾着好奇了。”作家先生一脸非常过意不去的表情,低垂着头说,“我确实是太不应该了。非常抱歉。”
我还没有停止哭泣,抽噎着说,茶碗被我摔坏了,我会照价赔偿的,这件事你们向公司投诉也没关系,实在万分抱歉。我的身体还没完全复原,觉得很累。不过,我并不认为因为这个就可以得到原谅,请按常规处理吧。
我终于说完了上述意思。作家夫妇同时摇着头说,是我们不对。我们自己也已经为人父母,怎么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完全不考虑你的心情,一直问这问那的……两人都一脸认真,坐在地板上不停地安慰我。
“如今这时代,像这样平平常常见面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见不到了,这么一想,忍不住就对那件事思考了很多,结果好奇心就上来了,还是初次见面呢,就越来越忘了礼数,实在是太不顾别人了。这是职业病,我总是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真的非常抱歉。”
作家先生说道。
“对一个刚经历了那种事情的人,我们太失礼了。咱们都忘掉这件事,安静下来喝杯茶吧。”
“茶碗的事别放在心上,毕竟受到更多伤害的是你,”夫人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收拾了茶碗,到厨房去为我冲了一杯热的牛奶咖啡。然后把香味浓郁的蜜饯栗子摆在漂亮的盘子里端过来说,咱们和好如初,大家一起吃吧。
我非常难为情,头也抬不起来,我把这些东西放入口中,吞进胃里,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对自己的状态过于自信,这令我羞耻得无地自容。更何况,这般大爆发,还是面对初次相见的、绝对不应无礼的人。
这时我才醒悟到:当一个人被别人说三道四,被曝光在电视上,又回忆起不愉快的往昔,还要应付警察局的人,稍有闪失说不定就已命丧黄泉,当他遭遇这一切的时候,是不可能心平气和地继续生活的。
我满怀羞愧地想,早知如此我就接受心理辅导了。
我越羞愧,作家夫妇就越温和:“你完全没什么不好,一点也不反常。倒是我们,真的很欠考虑呀。我们这样做就算挨打都不过分呢,真的很对不起。”
夫人直到最后都一直在这么说,作家先生也频频低头致歉。
于是我努力让自己谦恭到极点,颔首告辞。
这件事当然无法对阿佑说,入夜之后我在被窝里羞愧得辗转反侧,恨不得当作今天一天根本就不存在。
但是。
暂且撇开自己的所作所为,作家夫妇的那种真诚,他们在尽释前嫌后如孩童般纯净的表情,以及夫人抚摩我脑袋时的温柔感触,都实实在在地存留着,简直就像收到意想不到的人送来的花束一样,我的情绪也变得缓和起来。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冷酷地、满不在乎地把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事情当作素材写成畅销小说,并且趾高气扬,然而当我不由自主地暴露了自己的情绪时,他们也同样敞开自己,恰如年纪、地位完全平等的小朋友一般。
我感到完全能够理解那位作家先生的小说如此受欢迎的真正理由。
我认为,虽然大家表面上只不过在照常行事,而实际上或许都在互相交换着蕴藏于内部的美好事物。
我完全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荒唐无理。
然而,就在那天,我有了获得救赎般的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即将堕入山添那种毫无意义的疯狂道路,但是被人类的善良所拯救——在这样一个荒谬到任何时候死去都不足为怪的、动荡不安的世界里艰难工作着的人们的善良。
“看起来好像还是没精神啊。”
在作家先生家里摔碎茶碗之后不久的一个下午,一位叫笹本的上司突然在走廊里招呼我,他去年得了脑梗,现在已经恢复到只有一点点口齿不清,完全正常地工作了。
“肝脏好像还不太好,不过已经好多了。”我说道,“笹本先生脸色不错,真好啊。”
“嗯,能跟你说几句话吗?”
笹本先生说。
“好的,现在我没事。”
“那,去休息室吧。”
笹本先生说。
我预感到不妙。
这是因为,这位笹本先生正是那位作家先生的直接责任编辑——得盲肠炎住院的柴山先生的上司,而且他跟柴山的关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