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6/25页)

如果是春天,恰巧有小鸟在高墙外的树林里唱歌,在十三号听来,那声音就像“家”里的钟声一样清晰可辨。小鸟在枝头蹦跶时,他能听见树枝噼啪作响,也能听见最轻微的振翅声。最妙的是,当小鸟展翅飞向新家时,他能听见它们柔情万种的筑巢之歌。每当这时,这些歌声都会勾起他心中难以抑制的渴望,他觉得心胀得快要裂开了。

自打他记事起,这种能力——要么是天赋,要么是诅咒,他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就这么在他体内滋长。为什么他会这样?别人也这样吗?他不这么认为。所以,他不敢说出口,没告诉过任何人。

尽管有杜疮小姐“保持安静”的金律,食堂里还是充斥着种种声响——桌上锡碗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朋友间被严令禁止的窃窃私语声。蓬嚏先生每隔几分钟就会大吼一声“安静”,然后掏出手帕使劲擤鼻涕,当然还有每层楼、每间屋、每堵墙上永不停歇的时钟嘀嗒声。

吃完早饭后,十三号闭上双眼,集中精力,侧耳倾听。他想听的不是周围的喧嚣,也不是几百面钟的心跳声,而是楼里深处的某种东西——在墙间窜来窜去的小老鼠发出的声音。

十三号早就习惯了它们的窸窣作响和吱吱尖叫,但那天不一样。那天,他听见了某种特别的声音——某种非常新奇的声音。

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见老鼠聊天。

我疯了吗?他告诉自己,不,那绝对是老鼠发出的声音,我能听懂它们说的每个字。

这又说明什么呢?十三号还以为只有人类和混血种会说话。但老鼠呢?人们说它们是“世上最蠢的畜生”,地位比混血种还低。如果它们能说话,是不是就证明它们也是混血种?如果不是,为什么他能听见它们说话,别人却听不见?似乎没有人发现老鼠在墙后面聊得热火朝天。

他靠近墙边,侧耳倾听。

老鼠似乎正在讨论它们最喜欢的话题——吃的。它们互相打趣,十三号听得着迷。不出几分钟,他就发现那些老鼠:(1)是法国奶酪鉴赏大师,尤其是对布里奶酪。(2)(对别人的缺点)非常宽容。(3)对某个名为“诗歌”的东西很感兴趣。老鼠们似乎非常热衷于那个玩意儿,不管那到底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墙后面展开了一场全新的对话。声音越来越大,盖过了窜来窜去的小老鼠的吱吱尖叫。据他猜测,聊天的是两只耗子,就是会穿过下水道的那种大黑耗子。它们会钻进杜疮小姐关调皮孩子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十三号偷听它们聊天。它们聊的内容很邪恶,但口气还是蛮亲切的。

耗子甲:嘿,你瞧见俺上礼拜找到的那玩意儿了吗?味道真不错。

耗子乙:哦,瞧见了,不错的猎物!好样的,伙计,好样的!

耗子甲:嗯,俺也这么觉得,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你懂俺的意思吧?

耗子乙:当然!照俺说,他是个爱眼红的家伙,对吧?你知道他们是咋说的:眼红乃是无知!

耗子甲:说得对!

耗子乙:那么,好伙计,你是咋办的?俺敢说,像他那样的耗子,得给点儿颜色瞧瞧才行。

耗子甲:对呀!你懂的,俺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把他吃了。他活该。

耗子乙:没错!真棒!好样的,老伙计!好样的!

十三号打了个寒战。他们说的可能是那个可怕的耗子朋友——就在这时,他感觉后脑勺上挨了一记冷冰冰、黏糊糊的东西,顺着自己的脖子缓缓往下淌。他转过身,看见马格和奥立克咧嘴大笑。他们的新朋友坐在两人之间,幸灾乐祸地嘿嘿直乐。他刚朝十三号射出了一勺冰冷的燕麦粥,现在正放下勺子,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如剃刀的利齿。

十三号用袖子擦了擦后脑勺。这一下,他的袖子变得脏兮兮、湿答答的了。他叹了口气。他只有这么一件衬衫,根本没办法换洗。

别想他们了,他告诉自己,想想别的。

他把脑袋搁在桌上,接下来的几分钟,脑海里充斥着自己最喜欢的声音——雪花飘落、鸟儿啁啾、细雨敲打屋顶。周遭的世界消失了,阴暗、残酷、自卑和恐惧全都不见了。那首来自很久很久以前、如今仍深藏在他心底的歌谣再次浮现。他真希望自己明白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那首歌是怎么来的?他为什么无名无姓?为什么会有神秘超能力,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刺耳的钟声响起,硬生生把他从美梦里拽了出来。他和其他混血种一起排好队,走出食堂,前往教室,去上杜疮小姐星期一的早课,蓬嚏先生走在队伍的最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