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5/25页)

蓬嚏先生睡觉的地方则又小又简陋,勉强能塞进一张床加一个衣橱。他被安置在红隼大厅,医务室隔壁,宿舍正对面,因为他的任务是每晚巡夜,这就意味着几乎没法儿睡觉。经过正厅宏伟壮观的大办公室时,他忍不住自言自语:“怪胎们的保姆,这就是我。”

杜疮小姐的办公室门外伫立着一座巨大的布谷鸟钟。十三号低下头,不想看接下来要出现的东西。他们列队经过的时候恰巧是整点,钟面上方的小门突然弹开,一只嫩黄的小鸟蹦了出来。发条小鸟叽叽喳喳直叫,又蹦又跳,足足持续了十秒钟。紧接着,一只巨大的鸟嘴弹出来,把小鸟一口吞了下去,发出可怕的“咕嘟”声。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食堂。“拿碗,坐下,安静!”蓬嚏先生吼完,狠狠拽了一把从房椽上垂下的油腻腻的绳索。洪亮的钟声响起,宣布正式开饭。

孤儿院只为可怜的孩子们供应早、晚两顿饭,每天吃的几乎一模一样:早上是燕麦粥,晚上是稀豌豆汤,加上一片不新鲜的粗面包。晚饭可能会有生芜菁、小胡萝卜或者水煮土豆,但那些都是罕见的奢侈品。每到吃早饭的时候,十三号都会饿得前胸贴后背。

他在一张木头长桌旁坐下,个头儿小的孤儿们都挤在这张桌边,比如蒂泽尔宝宝(好心肠的小家伙)、闪闪(一半像猪,一半像巴哥犬)、奈杰尔(大部分像腊肠犬)、内斯比和史努克(兔子双胞胎)、莫里斯和莫恩(树懒兄弟),还有鲁弗斯(大部分像袋熊)。内斯比和史努克友好地看着他,用嘴型对他说“你好”。十三号勉强笑了笑,埋头吃起了碗里灰扑扑、冷冰冰的粥。树懒兄弟莫里斯和莫恩也跟他打招呼,但他们光是张开嘴就花了好半天,所以十三号压根儿没发现。

食堂上方有高大的拱顶和微微弯曲的墙壁。很久很久以前,这个房间里有五彩斑斓的壁画,修道士们会在这里练习大合唱。但墙壁和天花板早就被涂成了阴郁的暗灰色。除了每堵墙上挂着白色大钟,“家”里其他地方都毫无装饰,但食堂有自己与众不同的装饰品。

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到处挂满了标语口号,上面印着杜疮小姐最喜欢的话:搞清楚你的地位——最最低贱!时间不等人——尤其是你!顺从的人有福气!音乐乃万恶之源!

十三号瞄了一眼挂在自己这边桌子上方的标语:何必梦想伸手摘星,反正繁星遥不可及!他对自己说,这真是个好问题,然后叹了口气。

他的两个死对头和死对头的新朋友坐在附近一张桌子的旁边。那个眼睛漆黑、满嘴臭味的家伙是谁呀?十三号能感觉得到,他们三个盯着自己的后脊梁,这害得他耳朵发痒。就假装别人看不见我好了,他边这么想边安安静静地喝粥。

反正他也得保持安静,因为这是“杜疮小姐金律”的头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任何噪声,包括聊天,都是严令禁止的。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食堂里严禁发出声音。这对某些孩子来说很难做到,因为只要他们把嘴、爪子或肉垫伸进稀粥里,就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吃饭时说话或行为不端的家伙,或是蠢到求姚包(4)先生(总是不停抱怨的厨子,大脑袋光溜溜的,活像一块粉嫩可人、油光发亮的火腿)多给点儿吃的家伙,后背都会挨上好几下。

唱歌、哼小曲或者搞出任何形式的音乐,都是严令禁止的。事实上,在杜疮小姐看来,音乐是最令人发指的罪行。肇事者会被关进地下室(也被称为“耗子地牢”),单独关上一个月的禁闭,然后还要刷好几个星期的厕所。

十三号发现旁边两个孤儿在桌子底下传纸条。就算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孤儿们依然会想出办法进行交流。他们会匆匆忙忙地咬耳朵、挤眉弄眼,或是用手、脚和爪子打拍子,用密码的形式沟通。他们会互传小纸条、故事和图画。大家不可能不私下说笑逗趣,因为对伙伴的渴望远远超过对责罚的恐惧,不管那些责罚有多严厉。

只有一只耳朵的狐狸男孩也想要伙伴。但每当他鼓起勇气接近别人时,说话都轻声细语的,还动不动就犯结巴,别人压根儿听不懂。有些孤儿(更别提院长和蓬嚏先生了)甚至以为他是聋子。因为那个叫十三号的可怜小结巴只有一只耳朵,怎么可能听得见呢?

但他一直在聆听。

他在聆听周围的一切声音。如果他集中精神,沉下心来,进入某种安静隐蔽的状态,有时候能听见奇妙的声音。

他能听见小虫子在地板底下和墙壁里头忙忙碌碌的声音。他很好奇,它们能不能听见他的声音。他能听见马厩里的老驴晚上哼哼着进入梦乡,两匹驾车的骏马夏天甩动长尾驱赶蝇虫的声音。他从来没见过它们,但知道它们在哪里。冬天,他甚至能听见庭院里雪花飘落的声音。最糟糕的天气带来了最美妙的声音:噗、噗、噗、呜,噗、噗、噗、呜,噗、噗、噗、呜……他很好奇,雪花飘落的旋律算不算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