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14/37页)

亚瑟四处寻找能躺下休息的地方。如今,他没了铺盖,只剩下外套、宝宝毯残片和藏在衬衫口袋里、贴在他心口的金钥匙。他打量着一条破烂的驳船,船板已经被人扯下,不是拿去点火,就是垫在了湿冷的地面上。

他掏出好心面包师送他的另一半面包卷,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刚要吃第二个面包卷,就看见另一艘废弃的驳船上挤着一群人。从他的藏身之处望过去,那些人看起来活像一头巨兽投下的阴影。在风中摇曳的煤气灯映照下,十几双眼睛射出幽幽的黄光。

有个满口烂牙的男人盯着亚瑟,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亚瑟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把面包卷递了过去。那人一把夺过,旋即撕成六块,分给每人一块。

“谢谢,谢谢。”那人喃喃说道,“好心人,老天保佑你。”亚瑟点点头,退回原处。

他听见其中一个人——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神情恍惚地嘟囔:“好心人?这世上的好心人可活不久。”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最后终于睡着了。在那之后,万籁俱寂。

亚瑟用脏兮兮的外套裹紧身子,躺在地上,背靠破旧的驳船。

他眺望着夜航船在水上黑黢黢的倒影。有一条船在河上来回开了好几趟,船头闪烁着一点儿黯淡的红光。他看见人们陆续下船,在岸边寻找着什么。至于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他就不清楚了。他很好奇,他们是不是也同样孤单寂寞?为什么他们没有待在家里,没有跟家人待在一起?他想起了松果,住在温馨的树屋里,躺在温暖的小床上,还有小可,平平安安待在她舅舅海边的房子里。那房子是什么样的?他很好奇。她在那里住得开心吗?他希望能尽快收到她的消息。他还想起了“家”里的孤儿们。有那么一瞬间,他真希望自己回到了“家”里,回到了那个残忍可怖、时钟遍布的地方。至少他能有张床睡,有条毯子盖,有碗凉粥喝。

他静静躺在船边,聆听浪花拍岸的节奏,犹如烦躁不安的心跳。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河,觉得它尽管臭气熏天、无人打理,却自有壮观之处。风向变化的时候,亚瑟甚至能闻到城市另一端海的气息。他想,小可现在肯定已经到了。海的气息清新微咸——那是希望和冒险的气味,是陆地、船只、海鸟和故事的气味,是跃出蔚蓝大海的海豚的气味。

河对岸的某个地方,有个女人在给宝宝唱摇篮曲:“睡吧,睡吧,我的宝贝。做个美梦,睡吧……”她的声音纯净甜美。亚瑟静静躺着,沉浸在她美妙的歌声中。多奇妙啊,他想,在城里,大家竟然能公开唱歌,不用担心受罚。对他来说,这是个惊人的发现。

亚瑟想起了自己那首摇篮曲,真希望还记得歌词。一曲唱毕,他盯着水面上跳跃的光点,想要哄自己入睡。他抬头望天,看见城市上空的一轮明月。那是他的老朋友,陪他度过了无数夜晚。至于那漫天星辰,成千上万盏煤气灯熠熠生辉,害得他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但是没关系。他闭上双眼,回想自己和小可共度的那个奇妙夜晚,那个他对星星许愿的夜晚,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有明月、童谣和关于好友的回忆就够了。

“哈,哈!瞧瞧这是啥呀?是死是活?让我猜猜看,猜猜看……”

一只大耗子——是个混血种,身穿燕尾服,头戴油腻腻的棉绒红帽——俯身打量着酣睡的狐狸男孩,用棕色的脚指头推了推他。亚瑟呢喃一声,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睡得跟个小宝宝似的。”耗子喃喃自语,“我就喜欢他们睡得这么熟。”

就混血种来说,耗子的个头算高的,将近一米五。他身后有一对质地坚韧的翼状鳍,从外套后面的两条狭缝伸出。每当河上有风吹过,它们就会微微颤动。

耗子嗅了嗅四周的气味——煤烟、炸鱼和咖啡的味道。世界正在渐渐苏醒。

叫醒工沿街走过,举起长竿“嗒嗒”地敲打窗户,唤醒酣睡的苦力、鱼贩和买不起时钟或怀表的人。耗子掏出自己的怀表瞧了瞧,表是黄铜的,闪闪发亮,后盖刻着“赠露露,我羞涩的新娘,我的心永远属于你,范斯沃斯”。他想过要磨掉,但一直没成功。他拿起怀表,贴近耳畔,发现一个钟头前就停了。耗子瞥了一眼身后的钟楼,扭了扭怀表侧面的小旋钮,齿轮又“咔嚓咔嚓”地转动起来。

“时间不等人啊,老五伙计,咱还是接着干吧。”

他贪婪地搓了搓毛茸茸的双手,开始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