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二〇五教室复活 15(第4/4页)

他停下来,看着我。迈考特先生,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是不是?

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吗,鲍勃?你在开玩笑吧?有你在我的班上是件快乐的事,乔纳森说你把沮丧的情绪从教室中赶跑了。

告诉他,迈考特,告诉他事实。告诉他:他是如何给你的生活添色,你是如何与朋友谈论他,他是多么富有创造性,你多么欣赏他的风格、他的幽默、他的诚实和他的勇气,你多么希望自己有个像他一样的儿子。告诉他: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在每一方面都很出色,而且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都是那么爱他。告诉他。

我这么做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当下百老汇的人们见到我们俩(这个高中老师和这个大块头的美国未来的犹太农民)长时间热烈拥抱在一起时,我才不管他们在想些什么。

肯是个仇恨父亲的韩裔男孩。他对班上同学讲述他如何上钢琴课——即使他们没有钢琴。他父亲让他在厨房桌子上练习音阶,直到他们买得起钢琴。如果他父亲怀疑他练习不正确,就会用刮刀狠狠地打他的手指。他六岁的妹妹也会挨打。他们得到一架真正的钢琴后,在她弹“筷子曲调”时,他父亲一把将她拽离钢琴凳,拖到她的房间,把她抽屉里的一堆衣服撕烂,把它们塞进枕套,再把她拖下走廊,以便她可以看到他将她的衣服扔进垃圾焚化炉。

那样可以教会她正确练习弹琴。

肯上小学时不得不加入童子军,他得到的荣誉奖章比队伍里的其他人都多。上高中时,父亲坚持要他加入最高级童子军,因为在肯申请上哈佛时,那会显得很好看。肯不想把时间花在当一名最高级童子军上,但是他没有其他选择。哈佛已经有点眉目了。另外,他父亲要求他修习跆拳道,一级一级往上升,直到拿到黑带。

他每件事都听从父亲的安排,直到面临挑选大学。他父亲让他集中精力申请两所大学:哈佛和麻省理工。即使在韩国,每个人也都知道那是你要去的地方。

肯说:不。他要申请加州的斯坦福。他想生活在这个大陆的另一端,尽可能远地离开他父亲。他父亲说:不行。他不允许。肯说如果不能上斯坦福,他就不上大学了。在厨房里,父亲走近他,威胁他。跆拳道高手肯说:那就试试吧,爸爸。爸爸打了退堂鼓。父亲本可以说:好吧,做你想做的。但是他的邻居们又会怎么说?他们在教会里又会怎么说?试想一下,儿子从斯特伊弗桑特高中毕业,却拒绝上大学。爸爸会很丢脸。他的朋友们骄傲地将孩子送到哈佛和麻省理工。但凡肯对自己的家庭声誉还有点尊重,他就该忘掉斯坦福。

他从斯坦福给我写信。他喜欢那儿的阳光。大学生活要比在斯特伊弗桑特高中时轻松,压力少了,竞争少了。他刚刚收到母亲的来信,母亲要他集中精力学习,不要参加课外活动、体育运动和俱乐部,什么都不要参加。除非他每门功课都得A,否则就不要回家过圣诞节。他在信上说,这正合他的意。他一点也不想回家过圣诞节,他回家只是想见见妹妹。

离圣诞节还有几天时,他出现在我的教室门口,告诉我是我帮助他度过了高中的最后一年。有一次,他梦到和父亲一起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而他们俩只有一个人能出来。当然,他就是那个走出来的人。但是在斯坦福,他开始回想他的父亲。父亲来自韩国,几乎不懂英语,无法应付日常对话。那个时候,他没日没夜地工作,卖水果卖蔬菜,坚持了下来。他渴望他的孩子接受他在韩国从未接受过的教育,一种你在韩国做梦都想不到的教育。那是种什么样的日子呢?在斯坦福的一次英语课上,教授让肯讲一讲他喜欢的诗。他的记忆中突然冒出了《爸爸的华尔兹》。天哪!那首诗写得太好了!他控制不住情感,当着所有人的面哭了。教授很了不起。他搂着肯的肩膀,一起走过楼道,来到办公室,直到肯平静下来。肯在教授的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边哭边讲。教授说没关系。他的父亲是个波兰犹太人。他曾经认为父亲是个卑鄙的浑蛋,却忘了那个卑鄙的浑蛋从奥斯威辛集中营幸存下来,来到加州,养育了教授和另外两个孩子,并在圣巴巴拉经营一个熟食店。他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在集中营里都饱受摧残,随时都要崩溃。教授说他的父亲和肯的父亲会有许多话题可以交谈,但那永远都不会发生,韩裔食品杂货商和波兰裔犹太熟食商绝不会拥有大学里流行的语汇。肯说在教授的办公室里,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被卸掉了,或者你可以说,所有的毒素,诸如此类的东西,都被排出了他的体外。现在,他要给父亲买一条领带,给母亲买花,作为圣诞节的礼物。噢,给她买花有点不正常,因为他们的店里就卖花,但是,从街角的韩国杂货店里买的花和从真正的花商那里买的花有很大差别。他一直在想教授说过的一句话:这个世界应该让这个波兰裔犹太父亲和这个韩裔父亲与他们的妻子一起坐在太阳底下,如果他们有幸有妻室。想到教授那兴奋的样子,肯笑了。就让他们坐在该死的太阳底下。但是这个世界不会让他们这么做,因为再没有什么比让老家伙们坐在太阳底下更危险的了。他们也许在想。孩子们也在想。让他们忙起来,否则他们也许就会开始想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