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6/7页)
“嗯,可以说是吧。你看,家里又没有电视,说实话……”博士结结巴巴地坦白承认道,“棒球比赛,我一次也没看过。”
“怎么可能?!”平方根老实不客气地大声表示出惊讶。
“不过,希望你不要误会。比赛规则我还是清楚的。”博士像要辩解似的补充说道,但仍旧不足以令平方根收起他的惊讶。
平方根问他:“那么你怎么能当阪神虎的球迷呢?”
“当然能。我称得上是阪神虎的铁杆球迷。在大学里,午休时间我会去图书馆阅读报纸的体育版。那可不是单纯的阅读。因为棒球能够通过丰富多彩的数字来表现,其他没有哪项运动比得上它。我会分析阪神球员的击球率和防守率,抓住0.001的变化,然后在脑海里想象比赛的过程。”
“那样有趣吗?”
“当然有趣不是吗?就算没有收音机,在我脑子里依然详详细细清楚地记录着赛况,无论1967年那场比赛,新人江夏从广岛鲤鱼进军职棒,凭借10次夺三振首战告捷;还是1973年那场比赛,他亲自打出告别本垒打,在加时赛上让比赛成为无安打无失分的比赛。”
这时,收音机播报说阪神虎的先发是葛西。
“这回江夏会在什么时候就位呢?”博士问道。
“按照投手的替换顺序,还得再等会儿。”平方根不慌不忙,也不向我求助,极其自然地回答了他。
平方根表现得如此这般成熟,令我大吃一惊。我们有个约定,只在江夏这件事上把说谎进行到底。无论谎言的种类性质如何,说谎到底叫人于心难安,更何况是对博士。结果,尽管看似顾及他的病情不得已撒了谎,但令人痛苦的是,我们也不敢确信,这样做是否果真对他有益。
但是,我们更加不忍心再一次去刺激他的情绪。
“你只要想象江夏坐在后排长凳上就行了。你只要想象他正在投手练习区内练习投球就行了,妈妈。”平方根说。
对现役时代的江夏一无所知的平方根,去图书馆查了书,把有关他的资料统统搜集过来。江夏累计206胜158败,安全上垒193次,夺三振2987次;进入职棒后在第二击球员位打出本垒打;在投手中手指偏短;从对手王贞治那里夺取最多的三振,同时叫对手打出最多的本垒打,但他一次也没给过王贞治死球;1968年他创下单季夺三振401次的世界新纪录;1975年(博士的记忆终止的年份),赛季结束后,他移籍南海……
儿子大概是想尽可能多地拥有与博士相同的记忆,希望能够更加清晰地想象出站在收音机里传出的欢呼声那头的江夏的身影吧。就在我同那道加法题展开殊死搏斗期间,平方根以他自己的方式致力于解决江夏问题。翻开他从图书馆借来的《职业棒球著名选手图鉴》,翻着翻着,一个数字让我大吃一惊:江夏的后背号码是28!当他离开大阪学院加入阪神虎之际,球队提供3个后背号码即1、13、28给他挑选,他从中选了28。江夏是一名背负着完全数的选手。
当天,吃过晚饭,我们举行了作业解答报告会。博士坐在餐桌旁,我和平方根手里拿着写生簿和万能笔在他面前站好,开始前首先向他鞠了一躬。
“呃——博士出的作业是这样的,把从1到10的数字相加,结果等于多少……”
平方根的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他清了下嗓子,接着按照我们昨晚事先商量好的,在我举着的写生簿上,把从1到9的数字横向排成一排,再隔开一段距离单独写下10。然后他接着说:“答案已经知晓,是55,是我通过加法运算求得的,但博士对此并不满意。”
博士双手抱胸,不愿听漏无论哪个词似的认真地侧耳倾听。
“首先让我们光看从1到9这9个数字,先暂时把10给忘掉。从1到9的正中间是5,就是说,5是……呃……”
“平均数。”我凑到他耳边轻轻提醒道。
“啊,对对,是平均数。求平均数的方法学校里还没学到,是妈妈教我的。把从1到9相加,再除以9等于5……因此,5×9=45。这就是从1到9的数字之和。现在我们可以把刚才忘掉的10重新想起来了。”
5×9+10=55
平方根把万能笔重新握握好,添上了算式。
博士半晌未动。他双手抱胸,一言不发,凝视着算式。
归根结底,自己的所谓灵感只不过是一个幼稚的笑话罢了,我想。虽然早有自知之明,无论再怎么拼命集中精力研究,这一堆乏善可陈的脑细胞里所能榨取的东西,到底有限。而且还企图借此取悦一位数学家,这本来就是狂妄自大……
这时,博士猛地站起身,啪啪鼓掌。他的掌声温暖而强有力,令人想到恐怕连证明了费马大定理的人,也不可能受到这般热烈的称赞。掌声响彻屋内,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