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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我想起今早佩兰那奇怪的眼神。它坐在林中空地,坚持目送我离开,仿佛知道大限将至,坦然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而我身后的石头也在暗自等待着。在纷纷扬扬的雪花中,它看上去比平时大了些,赫然耸现在林中空地,心急难耐地等候平安夜的降临。朵朵洁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星星点点地落在地上,与那深灰色的大石形成鲜明对比。一种不祥的预兆涌上心头,我轻轻喊了一声“佩兰”,开始朝小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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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打火石,也就有了火焰;有了燃料,也就有了熊熊大火。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会有希望。大地知道,希望才是最好的引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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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到家了,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腹部有阵阵刺痛感传来,茫茫大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菜园子的矮墙被雪花染白了,屋顶蒙上了一层白雪。我赶紧走进去,将身后的门关上。屋子里没有任何变化,保持着我离去时的模样。

“佩兰!”我大声叫它的名字,却没有听见它欢快的打招呼声,也没有听见它不悦的嘟囔声。壁炉前的扶手椅上空无一物,我伸出手摸了摸,上面的垫子是凉的。

我又叫了一遍它的名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仔细聆听,希望能听见它的爪子落在楼上的木地板上和蹦蹦跳跳地从楼上跑下来的声音。我把所有它睡觉时喜欢去的地方都看了一遍,包括窗台和地毯,却还是没有找到它的踪迹。我甚至跑到外面的浴室看了一眼,以防它被意外地锁在里面。

“佩兰?”我站在门口大喊,“砰”地打开一罐金枪鱼。这是个百试不爽的方法,每次这么做都能成功将它引出来。这一次却失灵了,山谷里除了簌簌飘落的雪花,再无其他声响。我重新把门关上,脑子飞快地转动着,闪过各种最坏的预感。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告诉自己还有卧室没检查过,也许它就在卧室里酣睡,没有听见我在喊它。

我两步并作一步爬上楼,木质的台阶在我脚下嘎吱作响。我莽撞地冲进那间曾被当作杂物间的卧室里,房间里没有任何被动过的痕迹,被子整齐地叠放在床上,窗台上空无一物。我又跑回自己的卧室,每个角落都翻找了一遍,却因为走得太急,砰地撞上床尾那只木箱。

“见鬼!”我痛得低咒一句。它不在床上,不在角落的衣服堆里,不在这间房里。眼泪从我的眼睛里涌上来,却不是因为刚刚那一下撞得太疼了。绝望至极的我想着,它很快就会回来的,随时都有可能会在紧闭的门上磨爪子,或者从厨房的窗户跳进来。虽然内心深处惶恐不已,我却没来由地确信,肯定有什么事情出错了。

箱子被我踢歪了,我将它重新摆正,摸着木头表面上的抓痕,想必这是佩兰年复一年地磨爪子后留下的杰作。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露出半截来,我的手指在箱子上游走时恰巧碰到它。我低下头来查看:那是一块方形的木头,被岁月侵蚀成黑色,几乎与木箱子融为一体。我抓动它左右晃动,松动后拔了出来。它的一头被削尖了,似乎是用来钉住这只箱子的。我盯着它看,心跳莫名加快。一直以来,我都在寻找箱子的钥匙,万一根本没有钥匙呢?也许这只箱子就跟恩斯尤尔的其他事物一样,用截然不同的方法保守它的秘密?

我毫不迟疑地伸手在箱子另一头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样的木头,向外延伸出半截。哐当一声,它也掉在地板上。在昏暗的光线中,木箱子那两只昏昏欲睡的眼睛盯着我。我把手放在它的盖子上,将它打开来。

昏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了色彩,一条缝着绿色、褐色和灰色线条的棉被,被人小心地折叠好后放入箱底。棉被上放了一样东西,令我几乎忘了呼吸。那是一张乳白色的信封,上面写了寥寥几个字:

亲爱的陌生人

我的手不自主地伸了出去,将信封拿起来,毫不迟疑地拆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满是令我熟悉的字迹,日期是一年前的平安夜。

亲爱的陌生人:

我怀着喜悦之情写下这封信,希望你在阅读时也能和我有一样的心情。当你读到此信时,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如果我还活着,你也不是陌生人,而是我的侄子梅尔或者韦林夫人,在房子里鬼鬼祟祟地找东西,那么请你就此打住,把信放回去,这不是写给你的)。

这封信是写给你的,我亲爱的陌生人。在我深爱的恩斯尤尔,我希望你已开始发现这座山谷的美妙。我之所以说“已开始”,是因为我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却仍然无法窥尽它的秘密。有时,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几个礼拜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去。然后,我的眼前会突然闪现出草地上的露珠,我的耳边会突然出现乌鸦的叫声,我的鼻子会突然闻到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藏红花的味道,还有雨水的味道。在这之后,我会短暂地消失无踪。待到我回来之际,我对这个地方又多了一丝了解。我不知道你是否会有同样的遭遇,这座山谷用它的方式,让我感觉到它。我相信它也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感应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