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时光如镜](第12/16页)

我用目光将她全身上下巨细无遗地扫了一遍,满头问号:“小姐贵姓?”

“怎么了,不让人改造型啊?”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太淡了,完全盖不住手上的购物袋们散发的人民币味儿。她到底是心情太好呢,还是受什么刺激了?

我随口问:“你刚跟企鹅逛街呢?”

“没,跟我同事。女人逛街带什么男人!”她保持音量,优雅地发表意见。

说完见我还在不停地打量她,终于绷不住了:“把你色迷迷的小眼神儿挪开!姐单位下月集体去海南旅行,趁有空赶紧购物。出去玩一定得美,跟男人这种物体没关系,知道了不?”

电梯“叮”的一声停了,唐唐优雅地迈着步子扭了出去。

一周前那个跟企鹅黏在一起难舍难分还为此放我鸽子的唐唐,几天前那个躺在沙发上说不想在同一个人身上失恋两次的唐唐,此刻又恢复了生活中姐妹排第一、男人排第二的原有秩序。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扭进门,我不得不说有几分羡慕:如果他要离开你,即使你再紧张再将就再低声下气,他也不会留下;如果他离不开你,就算你给他再多自由,他也不会走。无须因为怕失去而将自己变得卑微渺小,最好的自己只留给愿意珍视的人。或许这才是唐唐的最可爱之处。

回家后再从客厅窗口看下去,黎靖刚才坐过的那张长椅上已空无一人。

十分钟前他送我到楼下,而在这十分钟里他拨通了前妻的电话。两者像是有关联,也像没有;他或许有某种理由,又或许没有。成为密友这段时间不长也不短,我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正如他也不曾真正了解我。

想到此才惊觉:原来我们都从未设想过完全接纳彼此进入自己的人生——即使,是以朋友的姿态。

大概就因为否定了未来,我们才能如此轻松地面对当下。

是幸还是不幸?我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O11

日历上的五月二十一日用笔圈了起来,提醒我今天是旧物交换活动的日子。头顶的太阳已经摆足了盛夏的架势,看来李姐临时把活动由原计划的户外移至室内的确明智。我从床底下拖出那个已经整理好的纸盒抱到店里,留待下午给它们寻找新主人。原以为目睹它们离开我多少会有一点伤感,所幸施杰下午要带我去一场讲座,我可以不用在场见证它们与新主人的相遇。

周六的早晨八点半明显比工作日清净许多,街上人头攒动的高峰时段暂时被挪到了十点之后。书架整整齐齐,玻璃一尘不染;前一天刚打过蜡的木地板光洁可鉴,木桌上的花瓶里躺着一枝枝淡黄中透出绿意的洋桔梗;莱昂纳德·科恩的声音透过音响缓缓地唱着,我将门上的小木牌换成印着“OPEN”的那一面。

手刚刚离开木牌,它与玻璃之间清脆的碰触声尾音还未停,门就被第一位客人推开了。

一个瘦瘦高高、穿着雪纺连衣裙的漂亮女孩进店来,跟踩着点打卡上班一样准时得恰到好处。她在书架边转了不到一分钟,抽出一本砖头那么厚的莎士比亚,找了张桌子坐下来看。我倒水送至桌前时,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茉莉、玫瑰和檀木的香味。是娇兰的Samsara,跟李姐用的香水味道一样。她看样子才二十出头,长相很甜美,一身日系时装杂志里的打扮,显然跟这么成熟香水的调不太和谐。

她看到面前的玻璃水杯,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谢谢。有菜单吗?我想点杯喝的。”

“不好意思,咖啡师今天要十一点才上班,现在能点的只有茶。可以吗?”我把菜单拿给她。

她几乎没有犹豫,翻开菜单就点了一杯玫瑰花茶。接着就安静地喝茶看书,坐着一动不动,两小时里连洗手间都没上过。

我坐在收银台后,继续与待译的小说搏斗,直到小章十一点准时出现。

在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刻,小章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他跟往常一样,把吧台里里外外审视了一遍,然后凑到我身边小声问:“那边那美女坐了多久了?”

“刚开门就来了,一直坐着没动。”我答。

“大好的周六,花一早上坐在这儿看莎士比亚?”他的表情像是见到了外星人。

“也可能是在等人?”我提出假设。

他一脸艳遇从天而降的表情:“不是等我吧?”

我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幻想:“要不要再赌一个月扫地?”

这时,那美女居然朝我们抬起了手。小章乐颠颠地跑过去,结果她又点了一杯焦糖拿铁。此时,她手边的玫瑰花茶还有一大半。当他将咖啡送过去时,生平第一次遭遇了搭讪失败的挫折:那美女完全没有要跟他聊天的意思,全神贯注地匀速翻阅手上的书,仿佛那已经入土了差不多四百年的老莎比眼前活生生的小章更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