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法则(第8/12页)

索尔格和埃施在这条大街上继续走着,其间也有众多的夜间行路人与他们同行。这条“现时的大街”成为自成一体的地区,在他们面前显示着生机,有一个个属于它的奇特的街角,有处处目光无遮无挡的地方和一个个突出的建筑物,犹如一个为它的常年居民而形成的地界分明的城区:在许许多多的橱窗里,还真的立着邀请人们“来这条街上用星期日早餐”的牌子,仿佛这条从中间横穿都市的大街是一个传统的出游地。大街的这一边,每条横街的尽头都能看到那个如同跌入黑暗的公园。公园中不时有微弱的光从那些石头山包上闪过来。大街的另一边挂着残月,每走过一个建筑群,它都向顶点升高一点儿,都会洒下新的辉光,颜色渐渐——可以感觉到越来越冷了——变成白色,随后将一个宽敞的院子照得通亮。两人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时,它消失在一片仅仅反射着城市灯光的云雾中。他们在十字路口旁一家通宵营业的超市门前停下来(似乎这里就是分手的地方)。后来,一堆又一堆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沥青路面上奔跑着,那些与之相关的形体也立刻随着它们而来:大片的雪花晶体,它们纷纷扬扬地从夜空中落下来,不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埃施说:“放在几个小时前,我在这些幻影中还会看到老鼠。”

他们现在位于美国辽阔的“阵雪”地区(想象中的图像:一个乡村丘陵地区,有一道道小车的车辙印和一个孤零零的木栅栏桩)。他们有时间并肩站在扬扬飘洒的雪花中。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但直到这条大街的深处,到处都还有移动的人,有的向上走,有的往下走。有些人已经在收拢停在路边的车顶上的雪花,准备用它们打雪仗。

在他们近旁,一个女人拥抱着一个男人,男人十分惬意地回头看着回应她。但当男人在聊了几句之后想抚摸女人时,她的头却躲开他。他低声劝着她,再次开始宽慰她,用整个身体把其间已僵硬的她拉到自己跟前——后来突然间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将身子扭向一边。他双颊绯红。这时,索尔格才注意到那两个人年龄那么小,那个滑雪教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作为死者,滑雪教师曾有一张极其失望的脸。索尔格把这个家伙完全放到自己的世界里——这就是说,放进这让整个世界都在闪闪发亮的雪夜里,放进这疗效很强的冬季空间里,让他在那里复活再生。

后来他发现,就像一段荒诞的描写在嘲笑人类世界,在人行道上闹别扭的那一对可以说又跑到超市里,在紧靠窗户的地方再次登场了。他们成了收银台边两个年龄较大的男人(坐在收银台后面的是一个白人,站在收银台前面的是一个黑人),他们相互扫了一眼,仿佛除了他们分别是“雇员”和“顾客”以及“白人”和“黑人”这个肯定可以算作的事实之外,在两人之间刚刚爆发了比个人间的敌意更为糟糕的事:有伤脸面的、让人头脑混乱的、可悲可叹的缺乏理解——他俩谁也不愿意这样,这样让两个人同样不愉快。

与外面大街上那年少的一对儿不同(人行道上的男人偏着脸又在怯生生地挠着女人的痒痒),超市里那两个老人脸色煞白。他们什么也不说,也几乎一动不动(只是黑人把他那棕色的纸袋子捏来捏去)。两人都低垂着目光不看对方,各自的眼皮都在颤抖,没有请其余的人评价是非或求助他们,哪怕是一次。其余的人都拿着他们要买的东西,排成一条冰冷凝固的队站在他们身后,根本不是在等候,同样脸色苍白,一声不吭,各自站着;等到那个黑人终于无声无息地动着嘴唇打开大门时,收银员才抬起头来接待下一个顾客——然而他并没有(像外面的目击者所期望的那样)朝顾客笑,而仅仅是(没有任何具体对象地)露出他那双深色的、无神地瞪圆的、有那么一瞬间还闪着祈求之光的眼睛。

黑人不时举起他的胳膊,走进夜色中的大街,索尔格目送着他。这时,一道光突然扫过他们所有走在路上的人的脸——还包括一群在远处的黑暗里等公共汽车的人,随后又顺着一幢幢建筑的墙角继续扫过街道,就像一束正在搜索的探照灯灯光,尽管大街上根本就没有车在行驶。接着,大地发出颤抖以及随之而来的气流。一切都不言而喻,扫过人行道栅栏的那道闪光来自在下面行驶的地铁。

索尔格看着已经将身子转向半暗处的埃施,他立刻对这目光做出回应,两人此刻一次次互相望着对方,仿佛是在一个内心的圆弧上描画着他们共同的路:先是在热切地寻求办法时无奈地睁圆了双眼,然后“像知情者一样”半闭上眼睛,随之又近乎无赖地向对方眨着眼睛,最后只是恭恭敬敬地告别(似乎他们知道他们也可能是敌人)——直到他们的目光各自离开对方伸向夜色中的城市。在那里,秋叶夹裹着雪在进地铁的人身后飘舞着,朦朦胧胧的城市上空,一架接一架的夜航飞机不时突然在空中亮起来,犹如在一条附加的大道上飘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