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法则(第9/12页)
最后,埃施递上了自己的(一个“悲伤的商人”的)名片,将他的“欧洲钥匙”弄得叮当直响,以显示他具有回乡的能力(这时,索尔格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钥匙);他做出极为顽皮的脸(此时他将脸凑到对方的近前)指责索尔格一时心不在焉,这也是“有罪责的”;他背诵着一首诗歌的片段:“美的行程短暂/如雪光中一梦”。临别时,他将自己的帽子送给了这位“同胞”。
那场灾祸不仅仅是延迟了吧?不会有人死亡!索尔格有力量祝愿,这个世界的宁静开始了。风变换着方向。雪和树叶朝大街高处飘舞而去:“我们所有的人都在那里飞!”
这家饭店的接待厅与众不同,它比外面的街道低:好几级台阶从街道通向这个灯光耀眼的半地下层。时到深夜,这里空荡荡的,电梯司机在远处一个角落里坐在板凳上睡着了,从入口处看不见看门人,但却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向这个可以从后面的墙镜里看到的人打着招呼:“回来晚了?”一时间外面的空气从慢慢闭合的大门间嗖嗖地钻进来。随后大厅里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这个回来晚的人要了一个越洋电话。
他坐在侧墙边一个绷着红色套子的扶手椅上等电话,旁边是那个睡着了的电梯司机,一头白发光溜溜地向后梳着。只能听见这个空间特有的声音:一台空调吱吱响着,一台制冰机每咔嚓响一声,里面就吐出一个亮亮的冰块。一个急步而行的人穿过大厅,走到另一面侧墙前,身上和扶手椅一样红。开着门的电梯前有一道黄铜栅栏,它将自己饱经岁月的光泽渐渐洒进(与整个旅店一样)起初只是给人牢固之感的大厅里。他上一次有闲暇注意这些毫不起眼、没有戏剧效果、只能暖暖人心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呢?“难道我想要的更多?只求心满意足地拥有周围之物那既属尘世又属天堂的魅力,这不就是我梦中的生活吗?”
后来电话响起刺耳的铃声,索尔格摇摇晃晃地进了电话间。他激动地说着,同时感到一种奇异的疼痛,就像在动一次手术。那疼痛将他从胸腔最深处往上直到额头切了开来,还伴随着一种折磨人的声响,那是他极具个人特色的笑声。(“你们那里在过什么节吗?”电话里问他。)
电话打完后,他依然毫无感觉地坐在昏暗的电话间里,只是还活着。回去的事他根本就没有提,而别人也没有好奇心。只有一阵尴尬的笑声表明了他的心情。索尔格心里明白了,根本就没有人需要自己。他就该如此,他坐在那里浑身冒汗,耳中还萦绕着其他声音,想说的总是同样一句话。同时,他还一直在默默数着从街道通向大厅的台阶。他期盼所爱的人到来,他们到了(他们整个时间都在相邻的空间里);同时那浩瀚的大洋横在他们之间。
“他无非是个动物。”
这是谁说的?他猛力推开电话间的门,看见夜班看门人隔着挂钥匙那面墙上的一个小窗子在和女接线员说话。她在隔墙的另一面,好像是坐在一个隔间里,面前是一个个插销接头。那句话似乎不是说在场的任何人:索尔格不由得朝闪着亮光的电梯司机望去,此时他注意到司机面颊上有一个流血的瘊子,制服的肩上没有饰带。看门人又对小窗口里的女人说:“他是一只动物——是一只已经发疯的动物。对付发疯的动物的唯一办法就是灭掉它们。”
更加深沉的夜降临了,像突发的(同时又是无法理解的)预感涌进灯光温馨的大厅上方,空调的叶片咔嚓咔嚓响了一会儿,大厅里的四个人仿佛失魂地坐在一列幽灵火车里:在空间/时间的一次抖动中,那几张脸扭曲成一个个往死里打的面具。这些面具显露出不可改变的凶恶,回响那暴力历史的一个个口号,也包括这个国家的。这个国家有时确实曾“神奇地”展现在这位外国人的面前。这微微的一抖足以将这明亮如昼的前厅连同门前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荒芜成热带丛林的余象,一把把刺刀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穿进这个余象里。这列火车发出一声吼叫,其中还能听见电传打字机的嗒嗒声。在看门人昏暗的脸上,索尔格辨认出一张印第安人的面具,它表现出一个“失去自己灵魂”的人,在那木头似的双颊上蹲着两只老鼠,正在吞食着灵魂——当然后来证实,看门人刚才只是在读一份报纸。
现在到底什么是有效的:是那美丽的序幕还是后来那可怕的混乱?“我想要什么呢?什么对我来说是真实的呢?”
放钥匙那面墙上的儿童绘画是真实的;女接线员那双因为困而一动不动的眼睛是真实的;让很大的声音惊醒的电梯司机那威风的神情是真实的,他用这种神情将索尔格请进了那装着玻璃枝形灯架放着红丝绒座椅的电梯;这位老人的一缕缕白发、歪斜的双肩和亮闪闪的漆皮皮鞋是真实的。他那一缕缕白发整整齐齐地平行排列着,因蘸着什么液体梳过而显得挺挺的。电梯缓缓升向塔楼里的房间时,他站在那里背对着乘客,说着听不明白的告诫话,最后竖起两个手指做出放行的姿势,手指间夹着小费:“这还有点儿意思!”凡是宁静的,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