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38/50页)

——你欠我钱。

——我知道。

——这是最后警告。

——我知道。

之后他们俩对视了几秒,为刚才交谈中简洁的诗意而愉悦。为了让一切圆满结束,曼尼重申了威胁的级别。

——我给你两天。你有两天时间。你还有两天。

切特点点头——两天——二重唱结束。

切特在他那儿买货已经买了六个月,而曼尼,很高兴有这么个名人顾客,则破了自己的头号规矩:不赊账——从不。他两次让切特没付钱就带着好几袋货离开,两次都是过了几天他就带着钱出现了。很快,切特就从赊账发展到了欠账,但至少有一阵子,他每次都能迅速解决问题,还经常额外多扔几百美元作为将来的预付。那样维持了一阵子,然后曼尼就开始不得不提醒他欠款已经多得有点儿不像话了——有段时间,那样催一下就足以让切特结清不管多少欠债,只需要几天,最多一个礼拜。接着,事情发展到了切特不仅要赊账,而且还要借钱。利息在不断增加,切特的承诺——明天,伙计,明天——已经拖了好几个礼拜,他脸上的神情让人想起旋进下水道的水。接着便是那最后的对话。

曼尼自己状态也很差。在他记忆里,他已经一个月没睡觉,连眼皮都没合,不停地吸速尔飞,吞安非他命,直到脑袋感觉脆得像烧焦的纸。他已经那么久没睡觉,以至于他感觉他的脑子正在自我吞噬,如同一个饥饿者的胃。他颤抖得那么厉害,几乎是在振动。他的思想变成了只持续数秒的梦的碎片,充满了情节、色彩和动作。

当他们再次相遇,切特正坐在“月色撩人”餐厅,咕嘟咕嘟地喝一杯机油咖啡。曼尼从窗口看见他,大步走进去,飞快地转过椅子,跨坐在上面,这样他就能伏在椅背上,像西部片中啤酒肚警长那样,平静的外表下充满潜藏的威胁。曼尼自己的外表没有丝毫威严:他瘦得像根竿子,身体像条虫一样抽搐;他发出的任何恐吓都像来自一条受惊的狗。他点了杯咖啡,加了无数包糖,直到它浓得像胶水。他的呼吸散发出恶臭,但他非要把脸跟切特贴得很近,逼他吸入那股臭气。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下午把所有拍过的电影都看了六七遍,然后出来走到阳光下,吃惊地发现世界和白昼依然还在。他不知所措,迷失在大脑定格的狂乱中,这时切特的早餐来了。曼尼看着他往盘子里撒盐,对他说:

——你怎么从来不笑,切特?

——大概忘了笑法。

——我给你两天。

切特盯着一潭死水的咖啡,天花板上的灯光在其中闪烁,像条若隐若现的银鱼。一支香烟在烟灰缸里袅袅燃烧。

——已经过了八天。四倍,曼尼说,从切特手里抽过餐刀,戳进蛋黄,黄色在盘中漫开。

进来之前他就知道,不管他多想要这笔钱,他其实更享受这套恐吓仪式;如果切特配合一点,说他该说的台词,对这电影化的时刻做点贡献,他知道自己会给他更多时间。然而,今天切特似乎对这套把戏无动于衷这让曼尼感觉自己像个白痴。

——有钱了吗?

——没。

——什么时候有钱,狗娘养的?

——不知道。

曼尼手里握着刀,切特握着叉——仿佛他们俩是一双手。情不自禁,不带一点愤怒,绝望地想给这毫无生气的场景注入一点活力,曼尼把咖啡泼到切特脸上。切特缩了一下,用餐巾抹了抹脸,咖啡还没热到会把人烫伤。曼尼等待着——也许接下来他就要把刀插进他眼睛,就像他对待鸡蛋那样。切特继续坐在那儿,他的早餐浸在一片褐色的咖啡残液里。

曼尼想不出要说什么或做什么。这幅场景没有继续的动力。通常一个动作会引向另一个动作,但切特坐在那儿像个死人。看了一眼桌子,他握住一瓶番茄酱的瓶颈,拿起它抡到肩后,把它像棒球棒那样用力挥向切特的嘴。不是因为他想那样做或是形势所逼,而是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瓶子砸得粉碎,玻璃和浓稠的酱糊飞溅到墙上。切特嘴里充满了玻璃,碎牙齿,番茄味的血。不可思议的是,他依然端坐在桌前,就像正在耐心地等待甜点——直到曼尼再次向他发起猛击,他感觉椅子翻倒了,他躺在地上,一连串的踢打雨点般落向他的头和下巴。桌子在他上方倾倒过来,一只盘子击中他的头掉到地上,一只手滑进一团黄色的蛋泥。他想爬着绕过桌子,躲进椅子脚的迷宫,但很快它们就被连根拔起然后雪崩似的砸到他身上。在其他顾客呼喊和尖叫的浪潮中,又一股洪水向他袭来,更多咖啡,一只花瓶,糖罐撒了一地的白色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