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4/50页)

——英国人,嗯?

——对。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你必须尽量少说,把交谈范围缩减到最小,当他凭着脆弱的借口竭力拉关系时,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

——我是美国人,他说,脸上毫无笑意。

——多好啊,她最终说了一句,然后低下头看书。当她这样做的时候,她知道他在看自己的身体,虽然他想让人觉得他在看远处的浪涛,但自始至终,她都能感到他的目光落回自己身上,像太阳一样炙烤着她。

——我以前见过你,过了一会儿他说。

——在哪儿?

——在这儿。你几乎天天都来。不在这儿就在码头。

——我没注意到你。

——也许。

她换了个姿势,从躺在那儿用一只胳膊肘撑着,换成坐直,靠近他的那条腿防卫性地屈起来,由此在他们之间设置了一道屏障,但又始终意识到,那道屏障就是她的光腿。

——那么,唔,你在这儿干吗?

——晒太阳。

——在加利福尼亚,我是说。

——我丈夫要在音乐学院教一年书。

他们谁也没看对方。

——丈夫。伙计,那可不是什么我喜欢的词,他最终说道,用一只手指在沙里挖了条沟。

——是那个刚才在这儿的家伙?

——对。

——他教什么?

——二十世纪作曲。现代古典乐。

——现代古典乐,嗯?

——对。

刚才有风在吹吗?也许:一阵微风,风力只够让沙粒慢慢爬到一起,让浪尖散开一片纤薄的水雾。现在又没了,只有静止不动的天空。

——也许我能请你喝杯啤酒?他问之前就知道她会拒绝。

——不,谢谢。

——咖啡?

她摇摇头,又看着他的手指在沙里形成各种撒哈拉图案。

——可乐?

——不。

——茶?

——不。

——奶茶……柠檬茶?……冰茶……

——不,真的……

——来杯奶昔怎么样?草莓,柠檬,香蕉,香草?

——你太客气了,不过——

——嘿,来吧,我在庆祝。

犹豫不决,不确定问还是不问,她吃惊地发现自己也在沙里画起了图案,开口之前她又停了一会儿,语气格外小心:

——你在庆祝什么?

——你想知道?

——不。

——你真的想知道?

——不。

——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在庆祝发生在我身上最糟事件的周年纪念。

她没说话,也没动。亚特朝她摊开手,扬起眉毛,怂恿她问那是什么事。

——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

——你真的想知道?

——不。

——那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就告诉你。五年前的今天,我在一间非常棒的公寓里跟一个女孩儿吃饭,一切都很棒。玻璃面板的桌子,那种有细细金属脚的时髦丝网椅。音响,冰箱,一切。

他的声音介于絮絮叨叨和拖腔拉调之间,语调平缓但又充满激情,这种人只对自己讲的有兴趣,凭声音你就能想象出他在不停为自己辩解、许诺、恳求,把所有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她有两条非常可爱的小吉娃娃,它们在屋里到处乱跑,但非常安静,不叫也不闹。总之,我们已经约会过几次,但这是第一次我被邀请去她家。所以我带了花、巧克力,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聊天吃饭,相处得很融洽,她对我说她是多么爱她的小狗我也稍微摸了一下它们的小脑袋,然后甜点来了,那种超爽的冰激凌,大概有八种口味裹在一个球里,我身体向前倾,微微翘起屁股下那细脚伶仃的椅子,越过透明的桌面,无比轻柔地吻着她的嘴唇,被冰激凌弄得凉丝丝甜丝丝。我还说起了甜言蜜语:“我整晚都在想要这么做。”然后她说:“我整晚都在等你这么做。”于是我把椅子向前翘得更高,然后我想我要做的是转到她那边去,所以我又靠回椅子上,这时就听到嘎吱一下什么被压扁的声音,以及一声狗的惨叫,我低头一看,好家伙,我椅子的金属脚刺穿了一只吉娃娃。椅子脚从它正中穿过去,就像某种烤肉串或户外烧烤,但它还没死,它的样子,你知道,眼睛暴出了脑袋,舌头晃来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