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美(第45/50页)

他边微笑边看着她,看着她笑。

——然后呢?她问,她笑得咳起来。

——然后,她尖叫,伤心欲绝,地板上全是血,我们试着想把那只吉娃娃从椅子脚上弄下来,就像西部片里有人胸部中箭那样,你知道,想把箭拔出来,但他有点动不了……

十分钟后,她已经换上罩衫和裙子,坐在沙滩咖啡馆的桌边。侍者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满了酒瓶和酒杯,冰块的尖角和玻璃杯细薄的曲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付了钱,瞄了几眼书,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他给自己什么都点了两份,两杯啤酒,两杯咖啡,两杯可乐,然后等侍者把东西拿来时他在洗手间——让她来买单,不知为什么,这一切都毫不奇怪,甚至好像在所难免。奇怪的是她怎么会在这儿。是他让她大笑的时候,那是个转折点。小时候,当她被哥哥气得发疯,为他的恶作剧向他大吼,他就会对她说:“我知道你很火,非常火,所以无论如何,千万别笑得让火消了。别笑。无论如何,千万别笑。”而那时,笑声就会像易拉罐里的汽水一样从她嘴里喷出来。这次也一样。是她的笑声把她带到了这儿,是她的笑声背叛了她。沉浸在这些思绪中,她几乎没留意到他回到了桌边。他坐下,微笑着把啤酒倒进玻璃杯,拿酒瓶揉着前额,然后喝了一大口,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她看着他又干了一大口——仿佛世界上除了那杯啤酒其他都不存在,仿佛他简直要因为它带来的愉悦而昏过去。她抿了一口苦苦的柠檬水。

——晒得很有成效,他说,把酒瓶指向她,嘴唇上一丝泡沫。

——你很苍白。

——哦,是的,我有一阵子没在太阳下了,他说把铝箔从瓶口剥下来。

——怎么了?她晃着杯里的冰块,一种经典动作用来让重要问题显得无关紧要。

——我在别的地方,在国外。我一直在,呃,那地方叫什么……丹麦?挪威……你去过吗?

——没有。

——喔,你应该去,他说,他喝光啤酒,把整袋糖都倒进咖啡,又倒进半壶奶油。那儿有数不清的新鲜玩意儿。海峡,一切。不过很冷。

她用吸管搅着杯里的冰块,抬头望向海面,一架飞机正在空中喷出一家新餐馆的名字。再低下头,她看见他已经喝完了咖啡,正在扯开更多的糖包,把它们全撒进自己的可乐。

——你还有牙齿真是个奇迹。

他对她展开微笑:完美的牙齿。有人在点唱机上放起音乐,悠缓的爵士。

——那么,你在那儿干什么,在挪威?

——我是个音乐家,他说,手指在融化的冰块里画着不规则的线条,水洒到桌面上。

——你演奏什么音乐?

——爵士。

——我以为所有爵士音乐家都是黑人。

——不全是。

——但最好的是,不是吗?

他眼里闪过一道怒光。他永远都要跟同样的偏见抗争。如果说他的人生有什么目标,那就是彻底埋葬这一偏见。多年后,在纽约,他会对一个记者不带一丝嘲讽地说:“过不了多久我就是柯川。先有总统,然后大鸟,然后柯川。然后就是我,派伯。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从不怀疑。”也许那就是为什么,眼睛盯着她,他有一种古怪的似曾经历的感觉——当他缓缓地说:

——没人比我好。绝对,百分之百。

——而且很谦虚。她回视他,她杯子的表面浮着一片青柠檬单薄的微笑。天空中的字迹正在变淡。

——你喜欢爵士?

——我从没好好听过。我听过几张艾灵顿公爵、查理·帕克……理查德——我丈夫——一直答应要带我去看场音乐会。

——他喜欢爵士?

——算不上,她说,从鼻子里哼出笑声。他说爵士缺乏规范,太依赖即兴。

——这家伙还教音乐?

她张开嘴,猛吸了口气准备发言,但他在急匆匆地继续说,掩盖了暗含的侮辱:

——你应该去家俱乐部。山顶俱乐部之类的。你会喜欢的。也许我能带你去?

她没说话。

——也许,他最终替她说。

——你演奏什么乐器?

——猜。

——小号?

——不对。

——萨克斯。

——对,中音萨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