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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这个想法绝不是一时冲动。早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对着厚厚的历史课本,我常常想入非非。我唯一有点喜欢的课是历史。我的目光总是在某个历史性的关键时刻流连。我浮想联翩,开始了各种假设。晚上,我躺在黑暗中,设想着那些激动人心的场面,兴奋得睡不着觉。在我的想象里,项羽把刘邦干掉了,诸葛亮取代刘禅当了皇帝,岳飞杀掉了秦桧……

既然谁都是要剃头的,那最有可能改变历史进程的,就是干我这一行的了。事实上,我从没在历史里发现过类似记载,这真是一种遗憾。如果可能,我要成立一个组织,让所有的剃头匠都联合起来。全世界剃头匠联合起来!

我开始留心察看我手下的那些头皮了。我听到他们的各种想法如小溪一般从我手下汩汩流过。有的人在琢磨着怎么和女人约会,有的人在琢磨着怎么多赚钱,有的人在诅咒另一个人,有的人在跟自己的内心搏斗。

这天,一个面容清秀的人来到了我这里。见我正忙着,他不声不响坐在那里,拿起一份县里摊派的报纸随便翻起来。过了一会儿,我给他围上披布,开始梳剪。他心里在嘀咕着什么。于是我便知道,他是一个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本想干自己的专业,可家里人尤其是他的两个姐姐和姐夫却一定要他去考公务员。他们是做生意的,赚了很多钱。他们说,我们家什么也不缺,就缺个当官的,这一次,我们不妨调整一下投资方向,把你送到政界上去,你就沿着我们指引的方向前进吧。起初他不肯,可他们说他忘恩负义。他当初读大学的钱都是他们出的。他咬了咬嘴唇,说,好,那我就听你们的。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想,总有让他们后悔的一天。而让他们后悔的最好方式,就是眼看着到手的鸽子却飞了。他要一个劲地往上爬(自然,他们的投资也越来越大。要钱的时候,他把手一伸,什么话也不说)。从秘书到办公室主任,再到局长县长市长……现在的省委书记,据说当初不过是个大队的会计呢。要充满信心,迎难而上,破罐子破摔。他将吹牛拍马,阳奉阴违,贪污受贿,无恶不作,然后咔嚓一声被关进牢房,就地正法。他的所有非法所得都将被拍卖充公。这样,姐姐他们的“投资”岂不要完全落空!他越想越兴奋,脑袋甚至得意地摇摆起来。

我想这样下去可不得了。他肯定会把我们弄得更加鸡犬不宁,民不聊生。趁他现在还没成气候,趁某段历史还在萌芽,我用力摁住了他的脑袋,然后用剃刀在他脖子上一划。血喷了出来。我说了,我工作艰巨。我得用一把剃刀阻挡住滚滚洪流。我转过身来,用报纸冷静地擦掉剃刀上的血迹。我恍惚记得,那报纸上有一篇叫作《投资记》的小说。

窒 息

我初中没毕业,就跟一个亲戚到外面做油漆工了。

本来我是可以读到初中毕业的,但爹说,反正又读不起高中,跟人做油漆工也不要毕业证,这后一个学期读不读是无所谓的,还不如趁早出来学手艺。

其实我是很想看到自己的初中毕业证是什么样子的。读了这么多年书,我还没拿过毕业证。我看过别人的。一张彩色照片贴在那里,上面还盖了钢印。我特喜欢那道钢印。用手摸摸,还真的凸出来了,好像有一种很稳妥的感觉。我也照过一些相,但我的照片从来都是散落在钢印之外的。没有钢印对我的照片负责。

师傅在外面给人装修。现在,师傅把我也带到外面来了。因为这一点,我爹娘把师傅看得比我家的祖宗还大。不过这也没什么,日后等我做了师傅,我也可以比别人家的祖宗大了。第一年是学徒,没有工资。现在做手艺不像以前,东家还管饭。东家只是和师傅讲好一个价钱,其他什么也不管。我吃饭也是师傅掏钱。在楼下吃快餐。这是一片新建小区,这些快餐店也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些装修工人的,三块钱一个菜,饭和开水都是免费的,管够。师傅点了两个菜。跟师傅在一起吃饭,我感觉总不自由,由于是师傅掏的钱,我就更缩手缩脚了。我恨自己要吃饭,要是永远也不饿该多好。不过师傅是好师傅,看到我进步快,总是夸我,每夸一次我,吃饭时便要多点一个菜。但看到师傅破费了,我又很难受。所以有时候我即使进步快,也会装出不快的样子来。

为了让自己不饿,我就在房间里用力吸油漆的气味。因为我发现,闻多了油漆,人就不饿了。其实有的油漆是可以吃的,有一次,我和师傅去建材市场,看到一家公司在市场门口做广告,说他们生产的油漆是“绿色油漆”,对人体无害,为了证明这一点,推销员当着大家的面把油漆吃了下去。吃完了还舔舔舌头。要是师傅也买了那样的漆,那我就不用吃饭,饿了只要吃点油漆就行,反正买油漆的钱是东家出的,这样我就不会有那种不自由的感觉。我问师傅为什么不买那种能吃的油漆,师傅说,油漆怎么能吃?那个人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