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一章 论残忍(第64/72页)

赫拉克利特的论点是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德谟克利特也把这作为自己的论点,却得出一个完全相反的结论,任何事物内都是要什么没什么;蜂蜜对有的人是甜的,对有的人是苦的,他对此争辩说蜂蜜既不是甜的,也不是苦的。皮浪派说他们不知道蜂蜜是甜还是苦,可能既不甜也不苦,可能又是甜又是苦;因为这些人总是怀疑派领袖。

昔兰尼加派认为事物从外部是看不到的,只有接触到它的核心才可以看到,如痛苦和欢乐;他们也不承认声音和色彩,我们只是感受到来自它们的某些影响,人只有以此作出判断。

普罗塔哥拉主张,谁觉得是真的东西,对谁就是真的。伊壁鸠鲁派把一切判断——事物存在和欢乐——都归结于感觉。柏拉图认为真理的判断,甚至真理本身,都独立于看法和感觉,而属于精神和思想。

这些话又使我想起了感觉,我们无知的主要基础和证明都包含在感觉中。一切的认识无疑都要通过认识官能。因为,既然一切判断都来自判断的人的操作,有理由认为他通过他的手段和意志,而不是在他人的强迫下进行这方面的操作,就像我们受到事物本质的力量和依照它的规律而得到认识一样。因而一切认识都是通过我们内心的感觉而完成的:感觉是我们的主人。

信念通过这条路,直接进入人的心田和精神殿堂[246]。

——柳克里希厄斯

学问肇始于感觉,归结于感觉。我们若不知道有声音、气味、光线、味道、尺寸、重量、柔软、坚硬、粗细、颜色、光洁度、宽度、深度,我们还不是跟石头无异。这些才是我们学问建立的基石和原则。不错,有的人说学问不外是知觉。谁要是逼迫我否认感觉的存在,他可以掐住我的咽喉,但是不会使我后退。感觉是人的认识的开始与结束:

你可以看到是各种感觉首先提出真实的观念,感觉是不能否定的……除了感觉以外,还有什么是更值得依赖的证据呢[247]?

——柳克里希厄斯

对感觉的作用可以尽量缩小,但是这点是不可回避的:我们的一切知识都是通过感觉的道路和媒介而输入的。西塞罗说,克里西波斯试图贬低感觉的力量和功用以后,感到自己提出的论点自相矛盾,遇到的驳斥那么激烈,竟无法对付。卡涅阿德斯持相反的观点,自夸用克里西波斯的武器和论点打垮了克里西波斯,冲着他大声喊叫:“可怜虫啊,你被自己的力量压倒了吧!”据我们看来,最荒谬的莫过于认为火是不热的,光线是不亮的,铁没有重量,也没有硬度;这些都是感觉带给我们的,人的信仰或知识不能像感觉那样使我们确信无疑。

在感觉问题上,我的第一条看法是我怀疑人生来具备所有的天然感觉。我看到许多动物,有的没有视觉,有的没有听觉,依然不缺什么的过完一生,谁知道我们身上是不是也少了一种、两种、三种甚至更多的其他感觉?因为,纵使少了一种,我们靠推理也不会发现的。各种感觉的特权达到我们认知的极限为止。超越了感觉,我们再也不会发现什么,也就是一种感觉不能去发现另一种感觉,

耳朵能够纠正眼睛吗?触觉也不能纠正听觉;触觉可以肯定味觉有错吗?嗅觉,还有视觉,会混淆其他感觉吗[248]?

——柳克里希厄斯

它们是我们功能的最后一道战线,

每种感觉都有一定的威力、独特的功能[249]。

——柳克里希厄斯

要一个天生的盲人理解他看不到的东西,要他盼望恢复视觉和抱怨先天缺陷,这是不可能的。

因而我们不应该保证,我们的灵魂对我们已有的一切是满足的,因为即使有什么残缺,灵魂也不会感觉到的。对一个盲人,无法用推理、论证和比喻向他说明事情,引动他去想象光线、颜色和景物,感觉之外是没有东西可以证实感觉的。我们遇到天生盲人希望能够看,千万不要理解他们要求的是这件事。他们从我们这里听说,我们身上有的东西他们没有的,他们也希望有,他们可以说出这个东西的效应和结果;但到底是什么,还是不知道究竟的。

我见过一位名门贵族,生来失明,或者幼年时失明,反正不知道什么是视觉;他不理解自己缺少了什么,谈话中跟我们一样,使用有关“看”的词句,但是有其独特的方式。有人把他的教子领到他面前,他把他抱在怀里,说:“我的上帝!多么美丽的孩子!见到真高兴!他多开心啊!”他还像我们这样说:“这个客厅很漂亮;光线好,阳光充足。”还不止这点,因为他听到我们从事户外活动:打猎、网球、打靶,他也提起了热情,相信跟我们一样投身其中;他来回不停,玩得很开心,当然这一切都是通过耳朵来感觉的。当大家在平地上,他可以策马前进时,有人对他喊那里有一只兔子;然后又对他说兔子逮住了。他听到他们为捕获到猎物很骄傲,他也很骄傲。打球时,他左手拿着网球,一拍子打出去;射箭时,他取起弓任意一拉,由别人告诉他射高了还是射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