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思求:十月白(第5/7页)

叶芝对茉德·冈一见钟情,并且一往情深。这样深情来得突然,一发再难收拾,并且奇妙地几十年不曾退去。叶芝这样描写过他第一次见到茉德·冈的情形:“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

叶芝深切地爱恋着她,但又因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贵形象而时常感到无望。年轻的叶芝总是觉得自己“不成熟又缺乏成就”,所以,尽管这份暗恋的心情煎熬着他,他不敢贸然地向她表白自己的心声,一半是因为他的羞怯,另一半是因为觉得她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学生为妻。而且叶芝知道,茉德·冈的内心牵系着爱尔兰整个民族,身上肩负着革命的重任,她并不会如那些小儿小女般将自己安妥地放在一个男人身后,冠他的姓,庸庸碌碌过一生。

茉德·冈对叶芝一直是若即若离的。他们相识几年后的一天,叶芝误解了她在给自己的信的意思,以为她对自己做了爱情的暗示,就兴冲冲地跑去向茉德·冈求婚。这是叶芝第一次向她求婚。而她拒绝了。

茉德·冈说她不能和他结婚,但仍然希望和叶芝保持长久的友谊。而后茉德·冈共拒绝了叶芝的三次求婚。后来,茉德·冈嫁给了爱尔兰军官麦克布莱德少校,这场婚姻到后来颇有波折,甚至出现了不小的灾难。可她依然十分固执,即使在婚姻完全失意时,依然不肯接受叶芝的追求和安慰。尽管如此,叶芝对她的爱慕从未有丝毫改变,而那难以排解的思念之痛充满了叶芝一生的大部分时间。

叶芝对茉德·冈的爱情的无望和痛苦,促使他写下很多和茉德·冈有关的诗歌。在数十年的时光里,从各种各样的角度,茉德·冈不断激发着叶芝的创作灵感;有时是激情的爱恋,有时是绝望的怨恨,更多的时候是处于爱和恨之间复杂的张力。

我们所熟知的《当你老了》、《他希望得到天堂中的锦绣》、《白鸟》、《和解》、《反对无价值的称赞》都是叶芝为茉德·冈一人写下的诗篇。

后来,叶芝在他的自传里写过:一切都已模糊不清,只有那一刻除外:当时她走过窗前,穿着白衣裳,去修理花瓶里的花枝。十二年后,我把那个印象写进诗里:

花已暗淡,她摘下暗淡的花,

在飞蛾的时节把它藏进怀里。

看着叶芝那些美好的诗篇,回过头来在读一遍《蒹葭》,不由得想:这两个男子,出生的时代不同,国籍不同,所接触的文化、教育皆不同,却同属这世间最曼妙的暗恋者。

裁一段相思铺路——无名氏《越女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惮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那天被人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我爱你,你却不知道’和‘我爱你,我却不知道’,到底哪个更深情?”当时听来只是一笑,敷衍地答了句“实在想不出诶”。事后,却一直难以释怀,不断地思考:到底“我爱你,你却不知道”和“我爱你,我却不知道”,哪个更深情呢?想着想着,脑中突然出现《越女歌》中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想歌中的女子应该算是独具深情吧。

有一条河,在越国的境内,淌了千年依然静谧、不息,它的不息不过是为千年的人来人往而流动,而它的静谧却是为了不忘记,不忘记那些人走后留下的过往。

千年前,楚国的鄂君子皙泛舟于这条河上,那划桨的越国女子见到他便暗自倾了心,许了情,于是用越语对着他唱了首歌。子晳不懂越语,就让人翻译成汉语给他听: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惮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今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啊?我一如既往地划着船儿在河上荡着。万万没想到,就在今天这个寻常日子里,我遇到了一个不寻常的人,这位王子为人宽和,他不因我这舟子的身份而嫌弃我,责骂我,居然愿意和我共乘一舟。只是我的心跳个不停,我的手抖个不住,因为我看到了王子,我心心爱慕的人儿。人人都知道山上有树木,树木长树枝,而我这样爱着王子,他却无从得知。

《诗篇》中说:我的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鹿知道自己爱慕着溪水,可是,那终日流淌不息地溪水能够懂得鹿的心情吗?

佩索阿的《惶然录》中有一句话我最喜欢,他说: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微言。永恒的微言,多么适合那位泛舟的越女,她用他不懂的语言唱出只有她自己才懂的心情,一曲毕,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