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34页)
突然,外面响起了排射不停的枪声。
他们从堆垒物之间的缝隙朝外窥望,但见装甲车坦克和压道机救火车开到了市委大楼前的广场。来来往往东奔西突碾压广场上的鸥鸟。一架云梯凌空竖起,站在云梯上的消防队员,擎着高压水龙向市委大楼的楼顶逼近。水柱将鸥鸟们从楼顶扫荡起来。机关枪冲锋枪配合歼灭。中弹坠落的鸥鸟像一阵阵巨大的冰雹。火焰喷射器在地面对它们进行着必要的再处理……
教授——不,副教授从窗前搬开堆垒物,探出上身大喊大叫:“好!好!好极了!小伙子们,干得漂亮!……”
他的秃顶又变色了。不过不是变青了,而是变红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
一只鸥鸟被迫俯降之时,趁机在他的秃顶上啄了一口。他疼得大叫一声,缩回头来,秃顶上已淌下了血。
他用手绢捂着秃顶咒骂:“死到临头还如此猖獗,不消灭它们不行啊市长!不是人死,就是鸟亡!”
市长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从打盹之中惊醒了。当他们明白这是“大反攻”的勇士们突击到这里来解救他们了,便将所有窗口前的堆垒物搬开,聚在窗前欢呼……
“占领厕所!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占领厕所!……”
始终没“方便”成的几位长者们,对年轻的市长又颐指气使发号施令起来。
“小伙子们,”市长仿佛活了一万年也愁戚了一万年的脸开朗多了,向警卫人员们高声问,“紧张劲儿都松弛点了么?”
他们全体都显得怪不好意思的。
“咱们出头露面的时刻到了。我要交给你们一项重要任务。”
他们全体立正,精神抖擞地期待着。
警卫班长迈前一步,语调铿锵之至地回答:“绝对听从市长的命令——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从农村招来的小伙子,虽尚不谙世故,却挺善于表现忠勇。在这个城市面临灾难的日子里,他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忧患。因为他的家在另一个省份。他的意识的最底层,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潜意识的那一部分,埋伏着一种确实存在的窃喜,和一种被功名思想所鼓舞着的亢奋。城市的欢男悦女们也该遭到点儿灾难了!在他眼内,城市的一切男人和一切女人尽是些欢男悦女。难道不是么?他们何曾因为承包了土地而面朝土垄背朝天地辛劳过流过汗水呢?他们何曾因年头不好而绝望过呢?他们一天不吃粮一天不吃菜也不行,却一天比一天更甚地不满于粮价和菜价之贵。若使他们满意,那么谁来对农民的利益负责呢?难道农民的辛劳和汗水就必须是廉价的么?眼见城市的欢男悦女们上天无径入地无门惶惶然不可终日,其实他是很有快感的。他们——和他同样以每月八十几元从农村被招来的他的战友们,也是很有快感的。城市的欢男悦女们如果不遭到任何灾难,这世界岂非太不公道了么?但是他,和他们,以职业所要求的似乎是本能的其实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忠勇,以及父辈传授给他们的农民那种似憨似愚的狡黠,十分巧妙十分出色地掩饰起他们内心的快感内心的幸灾乐祸内心的窃喜内心的亢奋和内心的未免也会多少有那么一点儿的恐惧。他们似乎都做好了视死如归的思想准备其实谁也不想不愿为城市的人去送死,哪怕是城市的人在他们死后把他们称颂做烈士的那一种死——壮烈牺牲。但是他们却都怀着不失时机地立功的各自的企图。壮烈牺牲和还活着的英雄是两码事儿。对后者哪个年轻人不充满了希冀呢?那将意味着提升意味着可以留在城市成为城市人意味着许许多多。他们的窃喜他们的跃跃欲试他们的引而不发的冲动和亢奋,正源于此……
这不是世故,起码他们自己不认为这是世故不认为自己已经世故了。这是——谋略。应付城市人的谋略。用他们的说法,即“蒙世”的谋略。
市长指着电视台台长,对“蒙世”的警卫班长交代说:“你和你的全班,立刻保护他回到电视台去!如果他在半道儿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
“是!”
“如果有人图谋不轨,胆敢袭击你们……”
市长拿不准该交代个什么词儿才恰当,看了看他的秃顶的“参谋长”。他心中已暗自开始考虑,城市恢复正常之后,应该将对方调到市委来,安排个能经常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角色。秘书?……不行,职务太低,小用了人家。秘书长……也不行,有了,没理由撤换。对——顾问吧!尼克松有基辛格那样的顾问,他这位市长为什么不可以特聘一位副教授做顾问呢?他甚至暗自开始考虑,每月给对方定二百五十元工资是低了些还是高了些?……
“就地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