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白鹿原》创作手记(第15/16页)
这一年的8月,好久不写散文了,又触景生情写下《又见鹭鸶》。自小在灞河水边见多不奇的鹭鸶鸟儿消失多年,这一年的春天在河边有草丛的浅水里,又发现了这白色精灵优雅的姿容,我从春天一直看到夏天,唯恐它另择他乡离开灞发现了这白色精灵优雅的姿容,我从春天一直看到夏天,唯恐它另择他乡离开灞河。也许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吟诵得沉醉,便把“在水一方”的“所谓伊人”铺陈于文字。着应是我前所未有的颇多闲情逸兴味儿的散文,由此也引发了后来散文写作的持续不减的兴趣。这样恬静的情绪一直持续着。大约到了秋天,收到何启治有确切安排意见的一封信,已确定《白》在《当代》年末最后一期和1993年第一期各发表一半,单行本出书要等到来年了。从3月交稿到年末在《当代》发表,再到第二年出书,在今天看来似乎拖得太久了,然而在上世纪90年代还在原来的计划经济运作习惯里,算是正常的出书速度,我也没有早点出书的要求,单是有了这个很确定的发表和出书的安排意见,已经很有盼头了。我在原坡和河川散步,看草木的叶子的颜色日见加深,再变黄,直到树叶纷纷飘落,冬天在一场西北风的侵袭过程里,来到了。
算计着《当代》杂志出版的时间,我找到《陕西日报》既当编辑又兼创作的朋友田长山,请他在报纸写一则书讯,把《白》在《当代》即将发表的讯息,告知那些关注这部小说的朋友和读者。在长山的卧室兼书房里,我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和关于这部小说在《当代》即将发表的情况。长山很快拟出一篇草样。我看了后很坦率地谈了意见,不要一句溢美之词,因为这些好话在未被读者的阅读印证之前,应该说是强加;索性不提内容介绍,因为很难概括,只说这部小说写的是1949年以前的乡村故事就行了;不必太强调作者耗时6年的事,也是取决于读者对小说的兴趣,如果读者读不出兴趣,耗时10年也无用,创作时间的短长不是作品的决定因素。田长山是我的老朋友,曾经合作写过一篇报告文学,且获得了全国奖,没有任何可计较的心理障碍。他半笑半梗地盯住我说,这不准说那不能写,倒叫我写啥呀……最后形成百字左右的一则书讯,竟然让两个作家兄弟写,倒叫我写啥呀……最后形成百字左右的一则书讯,竟然让两个作家兄弟耗去一个多小时的斟酌。这是《白》书发表和出版前唯一一篇宣传文字。在我来说,这不单是个人处事的性格因素,更多的是对写作的理解,对一部小说的评判,既有文学评论家的审判,更有文学圈外无以数计的读者的阅读判断,这两个方面常常脱节,也有完全一致的先例,印象深的是新时期的《人生》。尽管已有高、洪、李以及后来几位传阅复印稿的刘、畅等评论家的评说,我仍不敢确定发表和出版之后,文学圈外的社会层面的读者会有怎样的阅读反应。如果读者反应冷淡,且不说反感,那些宣传里的溢美之词,无疑就成为对我的反讽。我怕这种结果。
刊有《白》书前半部的《当代》出版发行了,我从乡下赶到城里,找到离我最近的一家邮局购买,已经售完。我又赶到西安市最大的钟楼邮局大楼的时候,也已告罄,售货女孩随意地对我说,这期《当代》发表了咱陕西一个叫陈什么的作家的长篇《白鹿原》,我这儿50本《当代》两天就卖完了,还不断有人来问,你来的太迟了。她还告诉我,更保险的办法是预购登记,可以保证买到明年第一期,并拿出那个登记本,我看到一串陌生的名字,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我没有登记,主要是想到会露出她刚才说的“陈什么的作家”的那个“什么”的答案。尽管没有买到刊物,心里踊跃着的鼓舞,足以安慰遗憾,那么多我不认识的文学圈外的读者争购《当代》,我感受到一种鼓舞,便回到乡下,读古诗词更有情趣了。我对普通读者的关注,几乎是一种深层心理的敏感。致成这种敏感的因由有两件事,一是上世纪80年代头上,我发表了一批短篇小说,也获过全国奖和地方刊物奖,父亲要看我的小说,看过却不冷不热地说,还是《三国》、《水浒》好看。我有一种无以出口的挫败感。再一次是《人生》发表后,我骑自行车回家的看。我有一种无以出口的挫败感。再一次是《人生》发表后,我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碰见一位初中同学,他拉住我直言坦诚地说,他在广播听到《人生》,太好了,你怎么弄不出《人生》这样的作品?他也曾经是一位文学写作爱好者。我的挫伤可想而知。许是这两件不经意发生的小事,便铸成了我尤其看重普通读者反应的心理刻记,如我的父亲和我的同学如果有一天会说一声好,也许不亚于评论家的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