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好莱坞(第6/11页)

路人全都摸不着头脑。有几个北京当地人刹住自行车,问那些聚集的人,他们在这儿干什么。没人回答。有个男人开始激动起来。“你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说:“这只会给我们每个人带来麻烦。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沉默。我下了车,走到人群里,希望找到一个愿意说话的人。我试着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沉默。一个老者。沉默。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又一个男人。沉默,沉默,沉默。最后,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回答了我。她比其他人穿得更为体面一些,说的普通话带着口音,我听不出是哪儿的方言。我觉得她应该是个首领之类的人物。“我们练习Falun功,”她告诉我说:“我们只想得到官方的认可。大家都指责我们,误解了我们。我们要政府承认我们是一个好的组织,否则就会持续集会。”

我们的交谈很短,接着就来了辆黑色的轿车,停在路边。车窗一律黑漆漆的,其中一扇摇了下来。那个女人急急地走过去,车门打开了,她低头钻进车里。几分钟后,她从车里出来,然后那辆车就开走了。我再次走近她,但她只是摇摇头。她没有说一句话,就挤进了沉默的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在Falun功的首次集会过后,时间加速了。从某种意义来说,这在以前也曾发生:自从共产党1949年掌权以来,中国的宗教气候经历了剧烈的改变。起初,共产党人对宗教持批评态度,到了“文革”期间,他们蓄意要毁掉所有宗教。毛泽东思想容不下其他任何一种信念;不过,毛泽东在1976年去世,随后文化大革命结束了。两年以后,邓小平开始进行改革开放,中国再次面临“信仰危机”——这种精神空白从19世纪开始,就折磨着整个民族。

如今,很多中国人奉行的似乎是两条“不完整信念”:唯物主义、民族主义。不过传统的宗教信仰也开始复苏了,教堂来了新的信徒,被毁坏的寺庙和清真寺得以重建。但这些信仰有着严格的限制,共产党只承认五种宗教信仰是合法的: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和基督教。

1980年代,有些中国人开始沉迷于气功。气功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包括有呼吸练习和沉思冥想。从来没人把这些锻炼方法称为“宗教信仰”,任何一个宣称有新信仰的行为,都无异于向党挑衅。气功的练习者们把他们那一套注册为“锻炼身体和保持健康的日常方法”。1990年代,一个来自东北的男人创了一套新的气功,把他叫做“Falun功”,又被称为“Falun Dafa”。像其他的气功派别,Falun功注重沉思冥想和日常锻炼,但它分明也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它有一位极富魅力的领袖;它的书籍里强调信念和锻炼并行;它所用的很多符号和术语源自佛家和道家。无论它注册时填的是什么,它看上去更像是个宗教组织。

它的传播也像是宗教的方式。Falun功有三个基本原则:真、善、忍。对身处改革开放巨变的普通中国人而言,这些简单的道德准则,迎合了他们的心理。1990年代,Falun功获得了好几百万的信徒,很多人在早晨的公园里一起锻炼。我在涪陵住的时候,在茶馆遇到了一群Falun功练习者,他们想要说服我一起加入。他们给了我李洪志的书,还整天往我住的地方打电话。这些人的狂热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不过他们并无恶意。我很烦那些一大早就扰人清梦的电话,不过那些信徒说话总是很有礼貌。他们的真诚是毋庸置疑的:锻炼Falun功让他们的生活富有规律。

1990年代后期,开始有无神论者在中国的媒体上批评Falun功,说它是一种迷信,而且有害身心健康。一种固定模式出现了:如果有一篇关于Falun功的负面报道出现,信徒们就聚集在这个媒体的所在地,举行一次和平的抗议集会,要求这家媒体撤回报道。很多的媒体所属级别不高,他们通常会选择让步,因为怕被上头指责惹来麻烦。1998年5月,北京电视台播了一段采访,有个教授批评了Falun功;随后2000多个抗议者出现在电视台门口。这时候刚好是北京日历上某个敏感日期的前夕:六月四日快要到了。电视台迅速播放了另一个节目,那个节目表达了对FaLun功的理解和支持。抗议的人陆续离开了。

那一次,信徒们领悟到和平抗议是个有效的途径;他们也开始变得训练有素,能很有效率地组织到一起。1999年4月,天津大学的一份学报发表了一篇针对李洪志的评论,是批评性的;而李洪志本人已经移民去了美国。几千名信徒聚集在天津大学的校园里,然而这一回学报拒绝撤回文章。最后,这些抗议者们去了北京,希望直接向国家领导人提意见,这就是我4月25日看到的集会事件。那一天,当局的高层领导人最终同意会见Falun功代表,代表们表达了他们的意见,然后让集会的群众和平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