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2/24页)

“没错,当然混得下去喽,就在你起早贪黑干活的时候。”

他往咖啡杯里放了块方糖,哐啷哐啷搅动着,笑嘻嘻地答道。从他那长头发遮挡的两只眼睛里,也分明流露出希望我追问下去的神情。

不能上他的钩,我故意换了个话题,谈起了父母的事,什么上个月他们去越南旅行了,又开始养狗了,等等。弟弟饶有兴致地眯着眼睛听着。我很不习惯他这种眼神,总感觉倒像自己在编着拙劣的瞎话似的,便不想再往下说了。在能说会道的人面前讲话,一向感觉如此。就连稀松平常的聊天,也觉得别人在给自己打分似的。

看了看表,差十分钟就到点上班了。咖啡快要喝完了,隐约看得见杯底的玫瑰花图案了。

“我该走了。”

“啊,去哪儿?”

“公司啊。给你,回头付一下账。”

我在账单上放了五百日元硬币。风太捏住了我拿硬币的手指。

“再坐会儿吧。我还什么都没说哪。”

“谁让你不回答呢?”

“说来话长啊。”

“有工夫再说吧。”

“圆,求你个事。”

“半天吗?”

“不用,就几句。”

“什么事?”

“今天,我可以去你家住吗?”

弟弟一眼不眨地盯着我,我带着做姐姐的威严冷静地回视他的眼睛,心想,趁早给他吓回去得了。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像捏着根香肠似的捏着我的手指头,就等着我回答。

“凭什么呀?”

“没地儿住啊。”

“回爸妈家住呗。”

“不回。”

“为什么呀?”

“住他们那儿不合适了。”

“住我家也不合适呀。”

“我等你下班。”

“没准什么时候呢,特忙。”

“没事,反正我没什么事可干。嗨,你带没带什么可看的?”

“带了一本。”

“借我看看。”

我从包里拿出一本文库本递给他。这是一本都改编成了电影的外国畅销小说。

“嘿,你也看这种东西呀。”

“不行吗?”

“好了,你去忙吧。”

风太仰靠在沙发上,翻开小说看起来。他真的打算在这儿等我吗?我有些怀疑。这个风太,四年都没音讯了,一见面就让人家带他回家住,还理直气壮的。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就因为和我吵了场无聊的架。结果闹得母亲哭哭啼啼的,正在大阪出差的父亲赶了回来,我被吓得脸色发青,充满了罪恶感。父母半夜三更请街道播放寻人启事,最后在邻街的游戏厅里找到了他,当时他也是这副样子。刚找到他的时候,确实老实了一会儿,回到家才过了一个小时,他就完全放松了下来,一个劲嚷嚷“我要吃披萨”,并最终美滋滋地吃上了叫外卖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披萨。我们全家人连被夜里的小雨打湿的衣服都顾不得换,望着平安无事找回来的风太,无缘无故地感动得不得了。当时,在我们的眼里,沐浴着晨晖、狼吞虎咽地吃着最喜欢吃的东西的风太,简直宝贵得无以复加。由于疲劳和惊吓,我发起了高烧,最后病情加重,转成肺炎住了院。弟弟到医院来看我,凭着他那天真可爱劲,赢得了护士们的疼爱,还从人家送给我的果篮里,得了一根香蕉带回家。

此刻正坐在离那家医院很远的、新宿某咖啡屋的沙发上看文库本的弟弟,除了个头长高了之外,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了桌旁。

“江藤小姐,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我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斜对面的小峰姐就问道。

“刚才那个?”

“就是在地下通道和你并肩走的那个。我看见了,你们进了咖啡屋。”

“啊,他不是。”

“什么?真的?你们俩走路的时候挨得多近哪。一般关系可没那么近乎吧。”

我含糊地笑笑,说了个“不是”,结束了这番对话。耳边传来进公司第一年的几个女孩子围着咖啡壶叽叽喳喳嚷嚷“没有咖啡豆啦、没有过滤纸啦”的声音。可能没有人知道,每天早上都是我比她们先到公司,提前煮好咖啡的。“真是的,一大早就这么闹腾。”小峰姐嗔怪地嘟囔着,朝那边走去。

办公桌周围只剩下我和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科长,非常安静。我弯下身,接通了桌子下面的电脑电源,黄绿色的小灯亮了。

“是我弟弟。”这句话我说不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吧。不过,没想到小峰姐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可能是昨天有活没干完吧。

吃完午饭,看看时间还有点富余,我就去了趟银行。回来的时候,路过风太等着的咖啡屋,隔着门往里瞧了瞧。他坐的桌子特别靠里,所以只能看见跟早上一样忙活着的女服务生和穿西服的上班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