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4/24页)
我站在放东西用的四腿圆凳上,打算从顶柜里拿一条没用过的毛毯出来。风太也不帮忙,抱着胳膊仰脸瞧着我,光动动嘴,叫我“加油”。我使劲伸直了腰,好容易抓住了那个半透明塑料袋,整个揪出来扔到他脚边,他弯下腰要去打开袋子。
“我可以吃饭吗?只有面条,吃吗?”
“吃啊。我来做吧。”
“你做?你会做饭?”
“会做。做得好吃着呢。你别管啦,我来吧。”
“清汤面就行。”
“什么都不放吗?”
“什么都不想放。”
我对着镜子摘去发卡和隐形眼镜。风太停下拿毛毯的手,去厨房了。我打开热水器烧洗澡水,然后靠在冰箱上喝着罐装啤酒,瞧着在厨房里麻利地忙活着的弟弟发愣。
“圆,你老是这样一个人吃饭?”
桌子太小,面对面地吃东西觉着别扭,两个人便对着窗户吃起来。
“差不多吧。”
“这样啊。”
“不过,最近经常和同事们一起吃完了回来。就是那些白天和我在一起的人。”
我一边说一边觉得嘴里发苦。和同事吃饭,一年也没有几次,为什么要扯这个无聊的谎呢?
“也喝酒?”
“当然。下班以后去喝,周末一直喝到赶末班车呢。有时候没赶上末班车,就打车回来。要不就在谁家过夜。”
“真的?走上社会了嘛。”
“风太呢?”
“我基本上一个人吃。”
“你呢,现在干什么呢?”
既然聊到这儿了,我到底还是问了出来,没想到他很老实地回答:“算是学生吧。”
“去学校吗?”
“不怎么去。”
“爸妈他们知道吗?”
“他们以长远的眼光看待我。可沉得住气呢,他们俩。”
“那么,你学习吗?”
“嗯。”
“研究蜜蜂?”
“那是过去时喽。”
风太曾经把研究蜜蜂作为暑假作业,还受到了市里的表彰。
这天晚上,弟弟从他的大双肩包里拿出还算干净的衣服换上,睡在我的床铺和壁橱之间的过道里。我也想过给父母打个电话,可转念一想,没准明天他又不见了,今天就算了吧。
高中毕业后,我就从家里搬出来单过了,所以,我并不了解这几年弟弟在家里是怎么个情况。如今,小孩子长成了大人,一家人都不住在一起了,更无从知晓了。
我头朝窗户躺着,从我的角度看,风太躺的位置是个死角,只能听见铅笔在纸上走过的轻微的沙沙声。他好像正打着手电在不停地写着什么。
“风太,干什么哪?”
“写东西呢。”
“写什么?”
“短歌。”
“短歌?噢,对了,你离开家之前好像说过要学短歌的。作一首给我听听吧。”
“圆,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可以啊。”
“你今天一天过得怎么样?”
“一般吧。不好也不坏。去公司上班,带着风太回家。就是这样的一天。”
“午饭吃的什么?”
“意面。”
“和谁?”
“你不是看见了吗,公司的同事。”
“吃午饭的时候,聊些什么?”
“没聊什么。就是聊聊工作啦,周末怎么过之类的。有的人已经有老公了,所以也聊那些事。”
“那些什么事?”
“就是关于老公的事啊。比如老公为什么事生气啦、给老公买了什么啦、老公把孩子弄哭啦、老公烤了蛋糕啦、全家一起去郊游啦之类,特无聊的事。”
“你工作的时候,都想什么呀?”
“当然是工作了。”
“别的什么都不想?”
“那也不一定。”
“那你想什么呀?”
“你有完没完哪。老打听这些干吗?”
“算了,不问了。那么,你觉得明天会过得很愉快吗?”
“不觉得。”
“好吧。”
手电的光灭了。我也没跟他道晚安,睁着眼睛躺着。
四年前,在新宿的中央公园里,他对我说想要学短歌。那时候我刚进现在这家公司才半年吧。那天是正午稍过,夏天的暑热终于退去,阳光和煦。我一边思考着下午必须要做的工作,一边望着在绿叶还未落尽的樱花树下铺上野餐垫,坐在上面吃午饭的公司职员们。他们吃着白色餐盒里的午饭,面露柔和的笑容;打开的阳伞扔在野餐垫边上。坐在我旁边的弟弟,说话声音像念经似的,低沉而含糊,我有时想听听他在说什么,可就是听不清。樱花树下的那些人的说笑声,却要听得真切得多。当时我想,要是能加入到那些人里头去聊聊天,该有多开心哪。
“圆,你累了?”
“嗯,大概。”
“就是这样,我要跟你再见一段时间了。”
“什么?”
“我决定出个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