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1/40页)
“有时他们是这样,”布洛克贝克说,“变得乐滋滋的。要想赶回家的汽车,去看妈妈。那时你就知道他们完了。”
“我来帮你一把。”一个看护拿着担架到了,多里戈·埃文斯对他说。这个看护为人所知的唯一名字是中东辣酱,他把一本破旧不堪、现在发霉了的《比滕太太食谱》31带到暹罗丛林最深处,由此变得很有名。担架是两根粗竹竿中间撑几个旧米袋。
巡视到此告一段落,多里戈·埃文斯帮着中东辣酱和布洛克贝克把莱尼干枯的尸体抬到担架上。他好像不比一只死鸟重多少,多里戈·埃文斯想。一事无成,尽管如此,感觉似乎还是有帮助,感觉他在做事情。要把担架全撑上布,没有足够的米袋——这儿有什么东西够用吗?多里戈·埃文斯想——莱尼的腿在地上拖着。
他们从这被诅咒者之家向外走,莱尼的尸体不停地滑下来。为了不让它从担架上掉下来,他们不得不把尸体从腹部抬起来,翻上去,把“皮包骨”的腿像鹰翅一样分开,搭挂在竹竿上。大腿上的皮肉销蚀殆尽,肛门极不雅地凸出来。
“但愿莱尼没觉得肚子疼,要喷最后一泡稀屎。”中东辣酱说——他正把担架的后面的把手抬起来。
12
从瘟疫一开始,吉米·比奇洛就被分配到营区干活,为了他在每日必需的葬礼上履行号手的职责。传令让他到瘟疫区时,他正在营区边界处等候,他们抬着几副担架走出来。抬最后一副担架前把手的是多里戈·埃文斯,他戴着得意洋洋的军官帽,围着一条红头巾。还有布洛克贝克,他的鞋子让人忍俊不禁,总让吉米·比奇洛想起米老鼠。中东辣酱抬担架后把手,奇怪地把头向后仰成斜角。
吉米·比奇洛跟随这个令人怜恤的葬仪行列穿过湿漉漉的阴暗丛林,军号穿在一根打结连起的破布条上,挂在肩膀上——原先穿在军号上的皮带烂了,这破布条成了权宜之计。他想到他多么爱他的军号,因为丛林里的一切:竹子、衣服、皮革、食物、肉体都会烂掉。只有它好像不会被渐渐腐蚀,最后烂掉。他没什么想象力,但他觉得他其貌不扬的铜号角有点永久性,它已经超越了数不清的死亡。
搭建火葬堆的战俘在一块湿冷的空地上等着,经验告诉他们,烧掉一个人需要很多柴火。火葬堆是一个巨大的矩形、齐腰高的竹堆。一具霍乱病人的尸体连同屈指可数的几件不值钱的个人物品和毯子已经被放在上面。吉米·比奇洛认出那是兔子亨德里克斯,感觉到自己几乎什么感觉也没有,他很吃惊,这感觉总让他吃惊。
霍乱病人碰过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许碰——只除了搭建火葬堆的人——为了防止传染蔓延,霍乱病人的每样东西都必须烧掉。搭建火葬堆的人把新来的三具尸体和他们的东西抬放到竹堆上。其中一个拿着兔子亨德里克斯的素描本走到多里戈·埃文斯跟前。
“烧掉。”多里戈·埃文斯说,摆手让把它拿走。
搭建火葬堆的人咳了一声。
“我们不知道该不该这样,长官。”
“为什么?”
“这是记录,”布洛克贝克说,“属于他的。这样,未来世界里的人就会,嗯——知道。记住。这是兔子想要的。人们会记住这儿发生的事。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
“记住?”
“是,长官。”
“到最后,每件事都会被忘了,布洛克。我们现在活着比以后被人记住要好。”
布洛克贝克看上去没被说服。
“唯恐我们忘了,大伙儿都说,”布洛克贝克说,“大伙儿不是这么说吗,长官?”
“我们是这么说,布洛克。或者说在一个音阶上没完没了地哼哼。也许这不全是一回事。”
“这就是为什么这本子该留着。这样,发生的事就不会被忘记。”
“你知道这首诗吗,布洛克?吉卜林写的。它不是关于记住。它是关于忘记——每件事怎样被忘记——
被远方的声音呼唤,我们的船队渐渐消逝;
在沙丘和海岬上火焰沉陷:
看啊,所有我们昨日的荣耀
和尼尼微和泰尔城一样灰飞烟灭!
国家的裁判,仍免我们于灭亡,
唯恐我们忘记——唯恐我们忘记!”
多里戈·埃文斯向搭建火葬堆的人点头示意,叫他们把竹堆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