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24/40页)
“跟上帝我没什么可争的。”多里戈·埃文斯对布洛克贝克说,他们把竹子向火葬堆上推着、捅着——为了让火焰把尸体包裹起来。“我压根儿也不想跟人讨论他存在还是不存在。我恼火的不是他,是我自己。那样给葬仪收尾。”
“哪样?”
“好像我信上帝似的。念叨上帝这上帝那。”
然而,因为他在不与世俯仰的人中最遵从习俗,所以,与初衷相反,每当找不到别的话可说时,他就口齿含混、飞快地说起上帝、上帝、上帝,他先前就发现,对于夭折和无谓的死亡,必须说的话近乎于无。他的兵看上去满意了,但多里戈·埃文斯受不了事后在嘴里滚来滚去的恶心感。他不想要上帝,他不想要这些火,他想要艾米,但他能看到的只有火焰。
“你还信上帝,布洛克?”
“不知道,少校。是对人我开始拿不准了。”
尸体燃烧发出裂开和爆破的响声。筋腱因为热力而收紧,一具尸体竖起了一只胳膊。
搭建火葬堆的成员之一也向它挥手致意。
“旅途愉快,杰基。你终于离开这鬼地方了,伙计。”
“也许葬仪就该这样。”布洛克贝克说。
“该不该我不敢说。”多里戈·埃文斯说。
“这些兵觉得这样有价值。我猜。即便对你没有。”
“有吗?”多里戈·埃文斯说。
他想起在开罗一家咖啡馆里听到的笑话。大漠深处,先知对没水喝而快要死了的旅行者说他需要的只是水。“没水。”旅行者回答。“是没水,”先知表示赞同,“但如果有水,你就不会口渴,就不会死。”“那我肯定要死。”旅行者说。“你不会死——只要你喝水。”先知回答。
火焰蹿得更高了,空气里满是烟雾、旋舞的竹灰、尚燃的余烬,多里戈·埃文斯退后一步。这气味很香,但让人想吐。他发觉嘴里在分泌唾液,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
兔子亨德里克斯坐起来,举起双臂,好像要拥抱正烧焦他脸的火焰,接着,他体内有什么爆裂开,带着那么大一股力量,他们全都不得不往后跳,以免烧着的竹子和余烬弹落到身上。用竹子搭起的火葬堆烧成一场越来越狂暴的大火,兔子亨德里克斯终于侧身倒下,消失在火焰中。又有一具尸体爆破,发出很大、很突兀的响声,每个人都蹲下身去。
“大家伙”站起来,抓起一根竹竿,帮搭建火葬堆的人把尸体推到大火中央去——在那儿,它们会最彻底、最迅速地被烧成灰。他们一起使劲,把竹子戳起来,猛一扔,扔回到越升越高的饕餮的火焰中。他们流着汗,大口喘气,没有停下,也不想停下,只想把注意力投入升腾的火焰中,忘掉其他,只想让这状态多持续一会儿。
当尸体都被烧完了他们要走时,多里戈·埃文斯注意到泥地上躺着一件东西。兔子亨德里克斯的素描本——除了有稍微烧焦的地方,本子还是完好的。他猜它是被那次小爆破的力量冲到了火堆下面。纸板做的封面不见了,连同前面几页。现在最上面是土人伽迪纳坐在一把覆满小鱼的富丽的扶手椅里,喝着咖啡——在叙利亚的一个村子里,一条被炮火摧毁的路上,在他身后,其他几个人散开站着,其中有澳洲小龙虾布罗斯,手拿盛着热粥的盒子。兔子亨德里克斯肯定是在澳洲小龙虾被炸飞后把他加上去的,多里戈明白了。这张画是他残留世间的唯一踪迹。
多里戈·埃文斯捡起素描本,向火葬堆走去,要把它投到火中,但在最后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14
越来越多的人反超过了土人伽迪纳。这些人奇形怪状,腹内空空,无精打采,嘴巴阴森地紧闭或不自觉地大张,眼光像干泥巴,不再灵活移动,而是抽筋似的抖到这儿,甩到那儿;他在行列中越来越落后。所有东西都离他远去。留下的是病痛,在头颅和身体里,剧烈且急迫。患溃疡的腿连擦到树叶都会瞬时一阵剧痛,好像来自体外,一种纯粹而又绝对的痛,起起落落,割裂他的身体。
即便这样,土人伽迪纳还觉得自己很有运气:他还有靴子,他对自己说,有一只暂时没底子,但今晚他会想办法修好。准没问题,土人伽迪纳想,即使被同性恋强奸,有靴子也是好事儿。在这么令人沮丧的时候,想着有这样的好运气,他又鼓起劲了,把那捆粗重的麻绳拉上来卡在锁骨处,免得滑落,耸动肩膀,把它更舒服地靠脖子安置好,然后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