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04/141页)

诗歌就到此为止吧,这个陪伴我多年的靠不住的恶毒皇后耶洗别[55]。“闻起来有股燃烧灯油的味道[56]。”现在还是讲一两个笑话的好,但此时此刻我只能想到一个,只能想到一个。而且,还是一个加利西亚人的笑话。也许你已经听说过。一个人行走在森林中。比如我,走进一片像特雷安诺公园或者特雷安诺浴场这种地方,但面积比它们大一百倍,而且不曾遭到过破坏。这个人走进森林去散步,我也走进去散步,从这片森林穿越过去,途中我碰到五万个加利西亚人,他们边走边哭。我站住(一个和蔼的巨人,一个最后一次显得有趣的巨人)问他们为什么要哭。一个加利西亚人停下说:因为我们太孤独了,我们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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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格罗斯曼,坐在阿拉米达的一把条椅上,墨西哥城联邦区,1993年 2月。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我回到墨西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他的情况,打听诺尔曼·博尔斯曼的消息,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父母告诉我,他在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教书,他大量的时间都待在安格尔港附近租的一个地方,那里没有电话,他窝在里面写作、思考。后来我又给其他朋友打了电话。我询问了许多事儿。我常出去吃晚饭。所以我知道他跟克劳迪娅的关系已经结束了。现在诺尔曼一个人生活。一天,我在一个画家那里见到克劳迪娅,我们三个人,克劳迪娅、诺尔曼和我,少年时代就认识这个画家。我推算,那时这个画家顶多只有十六岁。那时我们都说他将来会很了不起。晚餐非常可口,正宗的墨西哥菜,我想这是为了给我接风,为了欢迎我长久别离后又回到墨西哥,后来,我和克劳迪娅走到露台上,我们抱怨着主人,打趣着他。克劳迪娅还是那么迷人。还记得这个傻瓜怎么经常发誓说他比帕伦还出色吗?结果比奎瓦斯还差劲!我不知道克劳迪娅此话是否当真,她从来都不喜欢奎瓦斯,但她经常见这位画家,亚伯拉罕·曼苏尔,亚伯拉罕在墨西哥艺术界已经颇有名气,他的画远售美国,但肯定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前途无量的孩子,那个我和克劳迪娅、诺尔曼在70年代的墨西哥城就认识的孩子,想起他来我们都感觉有些微屈尊,因为那时他比我们还小两三岁,那个年代,作为艺术家的化身或者艺术家的领头人,差几年时间是有区别的。总之,克劳迪娅已经不再那样看他了。我也如此。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已经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了。看他那圆圆胖胖的样子,不就一个墨西哥犹太小矮个嘛,有很多朋友,很多钱罢了。其实,他跟我这个高高瘦瘦的失业犹太人没什么两样,跟美艳夺目的阿根廷后裔、墨西哥犹太人、在墨西哥城一家最大的画廊做公关的克劳迪娅没什么两样。大家都大睁着眼睛,困锁在一个黑暗的过道口,动也不动,就那么等着而已。当然这样说也许稍嫌夸张了。

那天晚上,至少我没有求全责备或者批评、取笑这位画家,他好心好意邀请我吃晚饭,尽管请我过去纯粹是为了炫耀,席间谈论的全是他在达拉斯或者圣地亚哥举办的画展,听人说这些城市现在差不多已经属于墨西哥了。后来我和克劳迪娅以及她的情人走了,那人是个律师,可能比她大十岁甚至十五岁,离过婚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是一家德国公司驻墨西哥分部的头儿,对一切都显得忧心忡忡的。我忘记克劳迪娅对他的昵称了,不久,他们又分手了。克劳迪娅过去就是这样,现在仍然如故,她的男朋友没一个能维持一年以上的。我们其实很少交流。我们从不说严肃的事儿,从不过问彼此本该过问的事儿。那天晚上我印象最深的是饭菜,吃得津津有味,这位画家和他的朋友们的部分作品散放在巨穴似的起居室里,我还记得克劳迪娅的笑脸、墨西哥城黑暗的街道,以及回父母家的路程,距离没有我想的那么近,我在父母家一直住到诸事都办妥了。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去了趟安格尔港。我是乘巴士去的,从墨西哥城坐到瓦哈卡,然后又换另一条巴士路线到安格尔港,终于到那儿时我已很疲惫,浑身疼痛,只想倒在床上好好睡一觉。诺尔曼住在城镇的边缘,在一个叫拉洛马的小区里。那是一幢两层的楼房,基底是水泥块,上面是木结构,屋顶铺着瓦,带一个长满枝繁叶茂的九重葛的小院。当然,诺尔曼没想到我会来,但是我们相见时,我感觉他是惟一对我归来觉得很开心的人。自从踏进墨西哥城机场后一直想挥去的那种疏离感,随着巴士不断深入瓦哈卡,在不知不觉间淡化了,我释然地确信自己又回到了墨西哥,而且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可是,我还不清楚如果这些变化真的出现了,是好还是坏,但几乎所有的改变都是如此,在墨西哥更是如此。诺尔曼的款待是那么慷慨,我们在海边泡了五天,在后廊挂在钉子上的吊床的阴凉中看书阅读,吊床一点一点滑落下来,最后我们的脊背都触着地板了,我们喝了很多啤酒,绕着拉洛马一个悬崖林立的地带漫步了很长时间,有时还关进海滨森林边的渔民小屋,盗贼随便一脚踢开道墙就能闯进那种小屋。我们敢说这一脚能踏出一个洞或者让整座小屋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