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06/141页)
这时诺尔曼说:乌里塞斯·利马。你还记得乌里塞斯·利马吗?我当然记得,怎么会忘了他呢?诺尔曼说:最近我老想到他,听上去好像乌里塞斯·利马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是他生命的一部分,而我很清楚利马不过是个短暂的插曲,而且当时还是一个恼人的插曲呢。诺尔曼瞥了我一眼,好像在期待着挤一下眼或者会心地看一看他,我却只说了句,看着路面,小心点,因为小车正向左边偏过去,我们已经上了马路牙子,但诺尔曼似乎毫不介意,他猛一打方向盘,又把我们弄到公路中央,继续向前奔驰,我又盯着他说:那时觉得怎么样呢,乌里塞斯·利马跟我们在特拉维夫度过的那些日子?诺尔曼说:你没注意到有什么异常吗?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这个极端正常的诺尔曼。我说:一切都很正常!因为乌里塞斯就是这样的人,而且我们私下都希望他那样呢。诺尔曼不这样想,他跟乌里塞斯不是朋友,只知道他的声名,而我和克劳迪娅,当时我们想将来会成为作家,而且为了属于那个本质上很可怜的团体,本能现实主义者,愿意献出一切。青春就是一场骗局。
这时诺尔曼说:这跟本能现实主义毫无关系,傻蛋,你什么都不明白。我说,好吧,那跟什么有关系?我松了口气,诺尔曼不再盯着我看了,把注意力在公路上集中了片刻,接着又说:跟生活有关系,跟我们不知不觉失去的一切有关系,跟我们可以重新获得的一切有关系。我们能重新获得什么呢?我问。我们失去的啊,诺尔曼说,我们可以原封不动地重新获得它。要理论起来很容易,但却我打开窗户,让暖风吹拂着头发。树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路边闪过。我们能重新获得什么呢?我想,我忽然意识到我们的行驶速度越来越快,而直线路段并不多,可我并不担心,也许因为诺尔曼开车向来很小心,他还能讲话,还能看着我,还能在置物盒里找香烟点上,甚至不时地向后面瞥一眼,从不把脚从加速器上拿开。我们可以重新回到我们那场游戏,只要我们愿意,我听到他说。你还记得乌里塞斯跟我们在特拉维夫待过的那些日子吗?当然记得,我说。你知道他为什么来特拉维夫吗?该死的乌里塞斯,我当然知道:因为他爱着克劳迪娅,我说。他疯狂地爱着克劳迪娅,诺尔曼纠正我说,疯狂得他都不知道究竟中了什么魔。他什么混账事儿都不知道,我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他干吗没去自杀。你错了,诺尔曼说(其实他已经在喊叫了),你错了,你错了,他就是想死也死不了。那么,他是冲克劳迪娅而来,他来找克劳迪娅,我说,这简直太错了。没错,他是为克劳迪娅而来,诺尔曼大笑着说。该死的克劳迪娅,你还记得她有多漂亮吗?当然记得,我说。你还记得乌里塞斯在我们宿舍睡哪儿吗?沙发上,我说。睡在那个混账沙发上!诺尔曼说。那个浪漫爱情的本质所在。门口那块地方。诺尔曼的地盘。这时诺尔曼开始喃喃自语起来,轻微得在公路上呼啸而过的小车制造出的噪声和掠过我的胳膊攀到左脸的风发出的声音的间歇,我得费很大的劲才能弄明白他的话意:有几个晚上,他说,他老想哭。什么?我问。有几个晚上,我起来上卫生间,总是听到他在抽泣。乌里塞斯?是啊,你没有听到过吗?没有,我说,我脑袋一挨枕头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多好,诺尔曼说,话虽这么说,可他的口气似乎在暗示我那样挺糟糕,伙计。他为什么哭呢?我问,不知道,诺尔曼说,我从没问过,我正好去卫生间,经过起居室时听到了他的声音,就这样,甚至都不一定在哭,没准只是抽搐,我听到的可能是快感的声音呢,明白我的意思吗?嗯,多少明白点吧,我说。可是接着他好像又不抽搐了,或者不哭泣了,诺尔曼说。那干吗呢?可能睡着了吧,诺尔曼说,也许那是乌里塞斯梦里发出的声音。他在梦里哭泣?你没有在梦里哭过吗?诺尔曼问。说实话,没有。我说。最初几个晚上,我真有点怕,诺尔曼说,害怕站在起居室,站在黑暗中,听着他的声音。可是,一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忽然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明白什么了?我问。一切,最关键的东西,诺尔曼说,然后大笑起来。明白乌里塞斯正在梦见的东西吗?不,不,诺尔曼说,小车向前冲去。
真是好蹊跷,这一冲让我想起一个月后跟乌里塞斯一块儿来的那个奥地利巨人,我问诺尔曼:你还记得跟乌里塞斯一块儿来的朋友,那个奥地利孩子吗?诺尔曼笑了,说当然记得,但不是那么回事了,乌里塞斯回到特拉维夫时已经变了,或者说还是同一个人,但晚上不再抽泣了,他不哭了,我一直在观察他,我注意到这点了,或许那个杂种乌里塞斯不再自我放纵了,谁知道。诺尔曼又说:刚开始就那样了,当时他一个人睡在扶椅里。当时那样,后来就不了。当然,肯定是这样,我说。当时他还没有跟那个奥地利人来呢。他什么也没说起过?说什么呢?诺尔曼问。看在他妈的无论什么的分上,什么都可以,我说。这时诺尔曼又笑了,说:乌里塞斯哭泣是因为什么都没个结果,他知道还得重返以色列。遥遥无期的返回?操他妈的遥遥无期的返回!立刻!可是克劳迪娅已经不在以色列生活了,我说。不管克劳迪娅在哪儿生活,在以色列,诺尔曼说,还是在无论哪个混账地方,不管你叫它什么的地方,墨西哥、以色列、法国还是美国、地球,他都不在乎。不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没有,我说,乌里塞斯知道你和克劳迪娅的关系会结束吗?然后他还会再试一试吗?你什么都没明白。我跟这个毫无关系,克劳迪娅也跟这毫无关系。有时连那个杂种乌里塞斯也与这个没关系。那些眼泪就足够了。我想你说得对,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