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07/141页)
这时诺尔曼看着我,我敢说他脸上的表情就跟十五六岁时一样,我们在高中认识时的那副表情,那时他还很瘦削,长着鸟儿般的脸蛋,留着长头发,眼睛非常亮,那微笑能让你顷刻间就喜欢上他,那是一种今天还在明天就会没有的微笑。就在这时那辆卡车莽撞地向我们冲来,诺尔曼突然转变方向试图躲过它,这时我们就飞起来了。诺尔曼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玻璃飞起来了。最后我们在该完蛋的地方全完蛋了。
我醒来时已经躺在普埃布拉的医院了,父母或者他们的影子在病房对面的墙上移动着。后来克劳迪娅来了,吻了吻我的额头,在床边陪着坐了几个小时,或许别人这样告诉我她坐了几个小时。几天后他们告诉我诺尔曼死了。又过了一个半月我出院了,跟父母住一起。常有我不认识的亲戚和已经忘记的朋友来看望。我不觉得烦扰,但还是决定搬出去自己一个人住。我在安苏雷斯区租了幢小房子,带卫生间和厨房,还有一个大屋,我渐渐开始绕墨西哥城长途散步。我一瘸一拐,有时还迷路,但步行对我有好处。一天早上,我开始找工作了。本来没这个必要,父母说他们可以养着我,直到我的身体更结实。我回大学找到诺尔曼的两个朋友谈了谈。他们见到我后好像挺惊讶,说诺尔曼是他们认识的最出色的人之一。这两个人都是哲学教授,库奥特莫克·卡德拉斯的支持者。我问他们诺尔曼怎么看卡德拉斯。支持他,他们说,尽管是以自己的方式,跟我们所有的人一样,但还是支持他的。说实话,当时我觉得自己寻找的并不是诺尔曼的政治脉络而是别的什么,究竟是别的什么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我还跟克劳迪娅吃了几次晚饭。我想谈谈诺尔曼,想告诉她我和诺尔曼从安格尔港回来的路上说了些什么,但克劳迪娅说,谈这些东西让她很伤心。不过,她接着说,你住院的时候,不断地复述着和诺尔曼的最后的谈话。我都说什么了?无非是神志不清的人都会讲的那种话,克劳迪娅说,有时你一遍又一遍地说着现场情景,有时又迅速转变话题,让人不知所云。
任凭我如何努力,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一天晚上,我正睡觉时,诺尔曼出现在我眼前,让我不要紧张,还说他很好。后来,但我拿不准是在梦里还是在尖叫中醒来后,我觉得诺尔曼好像上了墨西哥的天堂,而不是犹太人的天堂,更不是哲学或者马克思主义者的天堂。可那该死的墨西哥天堂究竟是什么呢?幸福的伪装?背后到底有何深意呢?不过是虚妄的姿态?背后到底隐藏着(出于生存的原因)什么呢?不久,我开始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了。一天晚上喝醉后,我想给在巴塞罗那的阿图罗·贝拉诺打个电话。我试打的那个号码的电话里有人告诉我这里没有住着这个名字的人。我跟阿图罗的朋友穆勒说起这事,他说阿图罗在意大利了。他在意大利干吗?我问。不知道,穆勒说,工作吧,我想。打完这个电话后我开始在墨西哥城找乌里塞斯·利马。我知道我得找到他,问他诺尔曼在最后的谈话中到底想说什么。可是在墨西哥城找人说起来简单,真找起来可不容易。
我来回奔波了好几个月,又是乘地铁,又是挤公交,又是给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打电话。我被抢劫了三次。起先,没有人听说过也不想听有关乌里塞斯的任何事儿。我聊过的人中有的说他已经沦为酒鬼和吸毒者了。他已经沦为连最亲密的朋友都感到震惊的恶棍。有的人说,他已经结婚了,整天待在家里。有的说他妻子是日本裔或者一个中国家庭的惟一继承人,在墨西哥城拥有众多连锁咖啡店。这些信息全都模糊不清,令人沮丧。
一天,在一次聚会上,有人介绍我认识曾跟乌里塞斯短暂生活过一段时间的女人。不是那个中国女人,而是更早的一个。
她很瘦,眼睛十分犀利。我们站在一个角落聊了会儿,她的朋友们都在吸可卡因,她说她有个儿子,但是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乌里塞斯一直待他如父。
待你的儿子像父亲一样?大概是吧,她说。对我的儿子像父亲一样,对我也像父亲一样。我仔细看着她。我怀疑她是在跟我开玩笑。除了她的眼睛,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无助感。
后来她开始聊起毒品,也许她觉得这是惟一有讨论价值的话题,我问她乌里塞斯是不是吸毒上瘾。刚开始没有,她说,只是贩些毒品,但跟我在一起后就开始吸了。我问她乌里塞斯写不写东西。她没有理我,也许不想回答。我又问她是否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乌里塞斯,她说不清楚。他大概已经死了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