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09/1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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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娜·普伊赫,约塞普·塔拉德尔拉斯大街,卡莱尔拉海滨,加泰罗尼亚,1994年6月。
他给我打来电话。我已经好久没跟他说过话了。他说你可以去什么什么海滩,在什么什么日子,在什么什么时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问。你必须要去那儿,你必须得去,他说。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喝醉了?我说。拜托,我真希望你能去那儿,他说,又重复了一遍那个海滩的名字、日期和时间。你就不能上我家里来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在这儿谈谈。我不想谈,他说,我再也不想谈了,一切都结束了,再谈已经没有丝毫意义,他说。我很想把电话挂了,但还是没挂。我刚吃过晚饭,正在看电视上放的一部电影,是法国片,记不清片名了,忘了导演或者演员是谁,只记得是讲一个歌手的故事,一个有点歇斯底里的女孩,我想,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倒霉的家伙。我像往常那样调低音量,跟他说话时目光依然盯着电视:房间、窗户、电影里出现的人脸,这些事物的出现完全没有道理。桌子已经清理干净,沙发上放了本书,那是晚上等我厌倦了电影上床后打算开始读的一本小说。你要过来吗?他问。为什么过来啊?我说,其实我心里在想着别的事儿,想着那个歌手何其顽固,想着她的眼泪,抑制不住涌出的眼泪、愤恨的眼泪,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否讲得通。因为一个人心怀愤恨是很难哭出来的,很难厌恶让你哭泣的那个人的。这样你就可以见到我啊,他说。最后时刻,最后一次,他还继续坚持着。你在听吗?我问。有那么片刻我以为他挂了电话。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相信他使的是公用电话,完全能想像得出,是用他住的镇子的帕塞奥·马利蒂默街上的一部电话打的,从我这里去那儿坐火车只需二十分钟,坐小车只需十五分钟,不知怎么那天晚上我想起距离问题来了,但他应该没有挂掉,因为我能听到小车的声音,除非我没有把家里全部窗户都关严,听到的是自己住的那条街上的噪声。你在吗?我说。在听着,他说,你过来吗?这简直太痛苦了!如果我们不想谈什么,你要我过去干吗啊?如果我们彼此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你让我过去干吗啊?我还真不知道,他说,我可能疯了吧。我也想到这个了只是没说出口。你看到儿子了吗?看到了,他说。他怎么样啊?挺好,他说,长得很英俊,一天比一天大了。你的前妻呢?也很好,他说。你为什么不搬回去一起住呢?别问这样白痴的问题,他说。我的意思是就算当做朋友嘛,她也可以稍微照顾点你。这话好像逗得他感觉挺好玩,我听到他笑出声了,他说妻子(没有说前妻,而是说妻子)现在过得不错,他不想坏了人家的事儿。你还挺体贴人的,我说。她这个人伤透了我的心,他说。太多愁善感了!太敏感了!当然这个故事我已了然于心。
第三天晚上他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他求我直接往他动脉里打一针安乃近,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往动脉里打一针”,不是静脉注射,这本质上是一回事,但有所不同,当然,我给他打了,立刻就打,打完后就睡觉,但我们还是有很多时间可以聊天,说话的时间一晚比一晚长,就这样他把整个故事都告诉了我。当时我觉得那故事挺伤感的,并不是因为故事本身,而是他讲故事的那种方式。我忘记他在医院住了多久,也许十天或者十二天,没错,我记得我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有时我们会痴情地盯着对方,超越了一般病人和护士应有的规矩,但也顶多如此。我那时刚好跟一个实习医师结束了某种关系(其实我觉得那连约会都谈不上),可以说情绪正对头,然而还是什么也没发生。那是他出院十五天后,有一次该我值班,我走进一个房间,发现他又在那里了。我想我可经了世面!我悄无声息地向床铺走去,居高临下仔细看了看。没错,是他。我查了下病历:他得的是胰腺炎,但医护人员却没有给他插胃管。我又回到那个房间(旁边床上那人肝硬化快不行了,需要持续护理)时,他睁开眼睛打了声招呼。你好,苏珊娜,他说。他伸出手。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握他的手,而是俯身在他脸颊上吻了吻。第二天早晨,另外那个人死了,我又回去了,这时他已经一个人用那间病房。那天晚上我们做爱了。他仍然有点虚弱,还在输液,而且胰腺还疼着,我们还是做了,可是,后来,我开始觉得我太粗心大意了,几乎是犯罪的大意。说实话,我在医院从来没感到如此开心过,至少自从我干这份工作以来,而且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开心,什么也无法跟我们做爱时的那种开心相比。当然,我早知道他结婚了,而且有个儿子(他第一次住院时就亲口告诉过我了),尽管我从未听说他妻子来医院探访过,但是另外那个故事他大体上已经告诉过我了,那个“伤透了他的心”的故事,那个乏味俗气的故事,可他已经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