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110/141页)
别的任何人(更有经验,更现实)都知道我们不会长久,顶多维持到他出院前这段时间,可我的期望很高,根本不考虑那些障碍。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我跟一个大我很多(十六岁)的男人上了床,其实,我毫不介意,我还喜欢这样呢,他在床上表现得很温柔,很文雅,有时却狂野得像彻底疯掉了似的,我不介意说出来。但随着时光流逝,那个医院在他的记忆中逐渐淡漠,他好像更加心神不安,回来看我的间隔越来越长。我说过,他跟我一样住在一个海滨小镇,坐火车只需二十分钟,坐小车只需十五分钟,有时他晚上到我住处来,待到第二天早晨才走,因为他不喜欢来我这里,有时我开着车径直从自己家门前过去,直接开到他住的小镇,那更像一次探访狮穴之旅。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但我知道。他住在镇子中心的一幢楼里,后墙紧挨着一家电影院,所以,如果上映一部恐怖片或者电影的声音很响时,你都能听得见喊叫声和厨房里传来的很大的回音,特别是如果这部电影你已经看过,你多少知道点情节,他们是不是抓到了凶手,好不容易才会盼到结束。
最后一场放映结束后屋里便沉入深深的寂静中,好像整幢楼忽然陷到一口矿井里,只不过这口井是液体的,一个地下水世界,因为很快我就开始联想到鱼,那些扁扁的、瞎了眼的深海鱼。再者,他的房间完全是一场灾难:地板肮脏不堪,起居室被一张巨大的铺着纸张的桌子给占满了,连放椅子的空间都没有,就是这样。卫生间更恐怖(所有单身男人的卫生间都这样子吗?我希望不是),没有洗衣机,床单质地粗劣,毛巾也一样,厨房的抹布,他的衣服,基本上没有一件不令人恐怖的,想想那时我们都开始约会了,如果我们真的有在约会的话,我告诉他把脏衣服带到我家来,我扔进洗衣机洗好了,我有一台很不错的洗衣机,他也不听,说自己用手洗,有一次我们爬上屋顶,他住在二楼,这幢楼惟一的另一家住户就是一楼的房东,三楼没人住,可是,有那么几个晚上,我们做爱(或者操逼,其实这样说更像)时我听到了响动声,好像三楼有人在移动椅子或者床铺,或者从门口走到窗口,这个人从不打开窗户,一定是风,谁都知道老房子里经常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在冬夜里吱吱作响,总之我们爬上房顶,他让我看了看洗涤槽,一个伤痕累累的水泥洗涤槽,好像什么人,以前的房客在某个下午的绝望中朝它砸了一锤,他说他就是在这儿洗衣服的,当然是用手了,他不需要洗衣机,后来我们站在那里望了会儿镇上人家的屋顶,这个古老小镇的屋顶总给人一种既危险但又好看的感觉,海水、海鸥、教堂的钟塔,一切都呈淡淡的褐色或者黄色,像明亮的大地或者闪耀的沙地。后来,自不必说,我恢复了理智,意识到自己完全错了。你不能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不能完全为了性才跟一个人好。我告诉他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他也没反对。好像他早知道会这样结束。但我们还是朋友,有时,晚上我感到孤独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开上车去找他。我们共进晚餐,然后做爱,但我不会在他住处过夜的。后来我又认识了别人,也没太认真,后来也结束了。
我们争执过一回。为什么?忘了。跟嫉妒没关系,我记得很清楚。他根本就不嫉妒。他好几天没给我打电话,我也不去找他。我给他写过一封信。我告诉他,该到长大的时候了,应该好自为之,他的健康状况很不好(患有胆管硬化,肝脏指数非常高,溃疡性结肠炎,刚得了甲状腺功能亢进,牙齿还不时地疼痛!)他应该规规矩矩过日子,因为他还年轻,应该忘了那个“伤透他的心”的女人,应该买一台洗衣机。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工夫写了那封信,后来又撕了,然后开始哭起来。没多会儿我就接到了他最后那个电话。
你想见到我但不想跟我谈谈是吗?我问。没错,他说,没错,我们不用谈,我只想知道你在附近,但我们也可以不见面。你疯了吗?没有,没有,没有,他说。很简单。但也不是很简单。长话短说,他就想让我看到他。你不想看到我吗?我问,不,我没法看到你,我都精心策划好了,你可以把车停在加油站的弯道那里,停在马路牙子上面,你从那里就可以看到我,你不用从车里出来。你打算自杀吗,阿图罗?我问。我听到他笑了。不会自杀,至少现在不会,他说。你都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买好了一张去非洲的机票。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非洲,非洲的哪儿啊?我问。坦桑尼亚,他说,我已经打过所有疫苗了。你要去那里吗?他问,这简直不知所云,我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很明白啊!他说。可我不懂,傻蛋,我说。你只要把车停在过了加油站后的第一个拐弯处等着就可以了。要等多久?我不知道,五分钟吧,他说。你到了,我自会告诉你,只用五分钟。然后呢?我说。然后再等十分钟,然后就可以走了。就这样。那非洲是怎么回事?我说。非洲是以后的事儿,他说(声音听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尖细,带点冷嘲热讽的意味,但毫无发神经的迹象),那是将来的事儿。将来?美好的将来。你打算去那里干吗?我问。他的回答依然含含糊糊。事情、任务、惯例,我想他说了这些吧,或者类似的话。我挂上电话后不知道什么最让我困惑不解,是他的邀请呢还是宣称即将离开西班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