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荒野侦探 1976—1996(第76/141页)

《锡安》

我问两个小伙子,我说,孩子们,你们从这首诗里领会到什么了?我说,孩子们,我已经看了它四十多年,我从来没有搞明白过这个该死的东西。真的。我跟你们说实话。他们说:这是个玩笑,阿马德奥,这首诗是在开一个玩笑,后面藏着更严肃的东西。可它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说。我们来想一想吧,阿马德奥,他们说。当然可以,请吧。我说。其中一个小伙子起身走进卫生间,另一个起身走进厨房,他们像佩德罗·巴拉莫[44]般在我这座房屋地狱,或者我的房子变成的记忆地狱漫游时,我则打起盹来,我让他们不要有任何拘束,而我开始打盹,因为这时已经很晚了,我又喝了那么多酒,但我还是总能听到他们走来走去,好像在活动双腿,不时听到他们的说话声,互相询问和回答着各自知道的东西,我想可能是些严肃的东西,因为在问答的间隔经常出现长时间的沉默,也可能在说些不那么严肃的事情,因为他们又不时地笑笑,唉,这两个小伙子,我想,噢,多么有意思的夜晚,我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多酒,说过这么多话,回忆过这么多往事,度过这么多开心时光了。我又一次睁开眼睛,两个小伙子打开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端到我面前。喝了吧,他们说。遵命,我说。我记得喝咖啡时两个小伙子又在我对面坐下,议论着《卡沃尔卡》里的其他作品。好了,我说,谜底是什么呢?这时两个小伙子望着我说,没有什么可神秘的,阿马德奥。

18

华金·芬特,科里马大街,康德萨区,墨西哥城联邦区,1987年8月。

自由就像一枚质数。我回到家时一切都变了。妻子已经不住在这里,女儿安格丽卡跟她的情人、一个比我还大几岁的戏剧导演睡在我的卧室里,其间,儿子接管了花园里的小房子,跟一个有着印第安相貌特征的女孩享用。他和安格丽卡都有工作,但挣的钱不多。女儿玛丽亚住在革命纪念碑附近的一家旅馆里,几乎从不来看看妹妹和弟弟。我的妻子似乎又再婚了。那个戏剧导演还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他有个朋友在拉·别哈·塞古拉,这人或许是他的弟子,我说不准,他没有多少钱,运气不佳,但却盼着写出一部戏来,有朝一日给自己挣得大名和财富。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时,他喜欢这样说。儿子的女友几乎不说一句话。我喜欢她。

第一天晚上我睡在起居室。我在沙发上铺了条毛毯躺下,然后闭上眼睛。吵闹声依旧。不对,我搞错了。不知什么东西使这吵闹声显得有点异样,害得我睡不着觉,我这样打发了好几个晚上,开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半闭着眼睛。后来我搬进儿子过去住的房间,我的情绪骤然提起来。我想这是因为房间里还保留着一种幸福的氛围,无拘无束的青春的氛围。我不知道。无论如何,三天后这房子的味道已经像是我的了,换句话说,像老年人和疯子的味道,一切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我开始沮丧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我无声无息地在这幢空房子里等着好几个钟头过去,直到我的某个孩子下班回来,我们才交谈几句话。有时会有人打来电话,我就接一下。喂?谁啊?没人认识我,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回家一个星期后我开始在小区周围散步。起初是短距离步行:绕着这个街区转一周,这样就可以了。但是,慢慢地,我变得越来越大胆,起先还是探试性的外游活动把我领向越来越远的天地。这个小区已经变了。我遭到过两次抢劫。第一次是那些带着厨房菜刀的孩子们干的,第二次是稍大的家伙们,他们没有从我口袋里找到钱后就揍了我一顿。可是我已经没有疼痛感了,而且毫不在乎。这是我在弗塔莱萨医院学到的一种本事。那天晚上,我儿子的女朋友洛拉在我的伤口和刮破的地方擦了些碘酒,警告我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我告诉她我不在乎经常挨揍。你喜欢这样吗?她问。我可不喜欢,我说。如果每天挨揍,我肯定不乐意。

一天晚上那个戏剧导演说国立贝拉斯美术学院要给他一个项目做。我们庆贺了一下。我儿子和他女朋友出去买了瓶龙舌兰,我女儿和导演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其实,两个人谁也不会做饭。我忘记他们做了什么菜。反正是食物。我什么都吃。可这顿饭不是很好吃。做饭最拿手的是我妻子,但她现在生活在别处,已经对这种即兴晚餐毫无兴致了。我坐在桌边开始颤抖。我记得女儿看着我,问我是不是生病了。只是有些发冷,我说,这是真话。这些年来我成了那种动辄发冷的人。来一小杯龙舌兰会缓解,但我不能喝龙舌兰或者任何酒类的饮料了。我就那样颤抖着,吃着东西,听他们说话。他们谈论着美好的未来。谈论着傻里傻气的事情,但他们真正谈论的还是美好未来,只不过这未来没有把我儿子、他女朋友或者我纳进去,我们也微笑着,谈论着、制订着我们的计划。